“一个统领罢了,就算负有代行遗旨的责任,又能如何?”薛玉霄道,“你如今不到三十,遗旨还?有几十年?要等!她算什么要职?你是怀疑我对你的亲卫下手?、怀疑我谋逆不臣、怀疑我有造反之心?”

她正坐不动,对着谢馥的面,一字一句道:“我为天下而仕,解京兆流民之乱、平宁州匪贼之祸,为陛下和缓土地冲突、检籍收税,充盈国?库,几度出生?入死,未曾讨得什么贵重封赏,陛下就是这?样对我的么?”

谢馥呼吸微顿,解释道:“朕并无此意……”

“你说这?话自己心中可信?”薛玉霄问了一句,勃然变色,并未顾忌皇帝颜面,起身拂袖而去,欲踏出暖阁。

她才起身,谢馥就连忙随之而去,抓住薛玉霄的衣袖,又握住她的手?臂,道:“我若有怀疑你、审问你的意思,愿天谴无后而终!”

薛玉霄脚步一停,回首看了看她,这?才恼怒稍减,叹息一声,与?她道:“陛下对臣工之眷宠,虽然广为海内所知?。但我一贯对你的恩宠多加警惕,并不相信陛下是真的将我视为心腹。”

谢馥也猜到了这?一点。

“直至今日内侍前来,我原以为是陛下真的无人可商议,视我为异姓之姐妹,故而前往。”薛玉霄面无表情,语气却颇有失望之意,“原来不过是疑虑依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即使是谢馥这?样薄情之人,都被说得心中颇为动容。她拉着薛玉霄重新?入座,道:“这?怎么会?呢?你的长兄是朕的结发爱夫,司空又是从龙之臣,是国?之肱骨,我待你如至亲姐妹一般。”

要不是薛明?怀服用避孕汤药伤了身体、又有陪葬赐死的旨意在旁虎视眈眈。如此恳切之态,薛玉霄还?真以为她将自己视为“亲姐妹”。

她面上怒意稍平,垂眸缓和片刻,道:“其?实?谢若清虽然低调可靠,但为人跟她姐姐一样,太老实?木讷,不够机敏。若jsg遴选亲卫,像这?样的统领,我怕陛下之性命悬在一个蠢货的手?上,不知?何时就会?被设计啊。”

谢馥的想法与?她相合,便继续问:“那谢若愚如何?”

“此人名字虽然说自己‘大智若愚’,但其?实?不过有些小聪明?而已。倒是灵敏机变更胜一筹。”薛玉霄徐徐道,“在陈郡检籍时,我见过她们姐妹,谢若愚是一个灵活变通之人,而且常年?屈居人下,如果能一朝得到赏识,必然会?为陛下舍生?忘死,卖命效忠。”

谢馥听了这?些话,并没有得出结论。她抬手?从棋篓中取出一个棋子,落在棋盘上,提起另一桩国?事。

在两人的对弈下棋中,炉中线香一点点燃尽,落下更多的薄灰挤满鎏金兽炉。

……

至天色蒙蒙亮时,得到密旨的谢氏姐妹从陈郡出发,兵分两路,各自乘着一匹快马。

两人疾驰而来,即将进入陪都时,忽然听到一道幽咽婉转的笛声。

“好清雅的笛声。”谢若清道,“可惜我们身负圣旨,不能耽误,否则一定要下来结识一番。”

旁边的谢若愚一路来心事重重,不发一言。

然而两人虽然不愿耽误,但这?笛声却由远至近,一辆马车缓慢驶来,笛声逐渐停歇,周遭随行的近卫撩起车帘,车内之人,居然是一位戴着斗笠的郎君。

马车堵在必经之路上,谢若清面露不解,开口提高声音道:“我等身有急事,这?是哪家公子?烦请公子让路!”

郎君身着一件银灰的素色披风,松形鹤骨,望之如冰雪雕塑之人。他没有露面,只在袖中取出一把宝刀,淡淡道:“两位娘子留步,在下久候多时了。此路虽宽,但只能让一人通过。”

谢若清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二人是奉皇命入京!”

裴饮雪的手?握住金错刀刀柄,“嚓”地一声轻微拔出。天边朦胧的微光散落在刀锋上,露出一道似雪的锋芒。与?此同?时,他身边的韦青燕立即按住佩剑,马车后骑马随行的军士虽然没有穿戎装,但厚厚冬衣下穿了皮甲,跟着上前数步,虎视眈眈。

裴饮雪道:“皇帝只需要一位统领,我家……我家主人也只需要一个‘朋友’。所以这?条路不可以有第二人前来,来者,需留下性命。”

谢若清听得脊背生?汗。她意识到自己卷入到争斗之中,立即向旁边的谢若愚查看。然而平时机敏能言的谢若愚此刻却没有多言,只问了一句:“你家主人是何许人也?”

裴饮雪道:“这?话,我只讲给一个人听。”

“放肆!”谢若清有些发怒,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涌起,她高声以壮声势,“你是要杀了我们哪一个?我们是朝廷命官、谢氏名门之女!”

要不是皇帝密旨甚急,两人应当带侍卫乘车而来。而不是像这?样人数单薄,居然还?消息泄露、遭到胁迫能够提前在此等候,判断出陛下的密旨,那么一定已经提前知?道统领身死的消息,说不定就是始作俑者。

带着斗笠的郎君并没有被恐吓住。他仍坐在车内,只是车帘敞开,能让两人见到他被夜风徐徐吹起的衣衫。他道:“不是我要杀哪一个,而是两位谁能胜出。这?条路只有胜者可过,我的话,也只对得胜者说。”

“你要逼我们自相残杀?”谢若愚忽道。

裴饮雪垂手?抚摸金错刀,如玉一般的手?指掠过刀鞘,他道:“你们知?道自己此行要去何方吗?要去陛下的身边,成?为她最亲密的亲卫统领,然而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统领而已。既不能文成?武就,也不能受封将军,只能永远盘桓在陛下身边,隐匿行踪,行暗中刺探之事,这?就是谢氏旁支终其?一生?的价值,这?就是拱卫皇帝。”

他顿了顿,语气淡淡,即便是劝说引导,却还?带着一股置身事外?的清冷疏离:“她甚至召了两人入京,比较遴选,你们中间会?有一个人被放弃闲置,没有任何进入权力中心的机会?。同?样出身于陈郡谢氏,她谢馥能称王为帝,你们却连卖命都要争抢,何其?可怜啊……”

谢若清手?指震颤,她伸手?去握腰间的佩刀,却发觉身侧的谢若愚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一种如芒在背的威慑感震住了她。

谢若愚盯着她的手?,却继续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言。”

裴饮雪道:“我主欲为从龙之臣,两位得胜者,将继皇帝之位,王天下。”

夜风萧萧。

在这?样刺骨的冷风中,车中之人乃一介弱质郎君,形影单薄,衣带翩跹而动。但他说的话却令人心中战战,瞳孔紧缩。在这?股寒风的衬托下,那身素色白衣披落在身上,如同?夺人心智与?性命的催命判官。

谢若清急促地吞咽口水,她低声道:“此人是胡言乱语,乱臣贼子,该杀!”

谢若愚回:“你能胜过他身边的佩剑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所携的侍从还?在驿站,被快马抛下。不过即便侍从在侧,她们也没有把握毫发无损地进入陪都。

天就要亮了。所剩的时间不多。

裴饮雪道:“不如,我来为两位抉择?”

他说着,修长霜白的手?指握紧金错刀,将这?把光华粼粼的宝刀“噌”地一声拔出。韦青燕也拔出长剑,骑马上前

这?些随薛玉霄南征北讨,不止一次见过血的亲卫,其?气势远非普通士族女可比。在长剑的剑锋上流淌出光华时,谢若愚陡然暴起,抽刀从侧后方捅向谢若清,谢若清防备地一躲,顿时翻下马去。

趁此机会?,谢若愚居然跟着坠马,砸落在她身上,一刀迎面捅了下去,割断了她的喉咙。

血迹混着黄沙,蔓延而开。

谢若愚脸上溅满血色,她从黄沙中起身,浑身风.尘仆仆、沾着血迹。此人一步步走向前来,停在马车前不远处,对戴斗笠的郎君低哑开口道:“从龙?在我面前说前方有一片梅子,让我望梅止渴。你家主人还?真是深谙魏武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