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挑眉道:“我只是背后指使,做出来的是你,怎么能算在?我头?上呢?”

此处道路狭窄,马车不能驶过。两人穿过窄巷,走到?一处僻静院落前,薛玉霄道:“……我们要见的是这片柳河的主人,此人乃是痴情种子,虽然经?营十里欢场,却一身落索,如果能从她这儿得到?捷径,会方便我很?多事?。”

裴饮雪并不深问,只轻轻颔首。

院落里只有一个?小男孩踩在?木凳上晾衣服,光是看蝴蝶居士的居所,根本看不出祝氏一族泼天之富都在?她的手中推演算计。小男孩从衣服间钻出来,问道:“可是明月主人到?访?我家主人说今天有客远道而来,已在?室内温了酒。”

薛玉霄温声谢他一句,跟着小男孩进入院中。房门一打开,里面?扑面?而来的满室熏热香气,这股暖香名贵馥郁,十分柔和,跟花舫上的劣质浓香全然不同。

主厅内有一架大屏风,另一侧是光华璀璨的红珊瑚树。珊瑚摆设下方遗散着各种书卷,几张插图,薛玉霄一眼看出那是谢不疑的所作的话本和插图,珊瑚主人的书有一半已经?翻烂了,零散地坠在?上面?,有一半却被阅读者撕碎,零散的纸上残余着几个?字

她看不出,裴饮雪扫过去,道:“是谢不疑批判你的那几首诗。”

这是《求芳记》问世之后,谢不疑一面?写注释,一边又批判指责她的书中情节的时候。他写出来一些讽刺明月主人的诗,暗指她为?了夺人眼球而将?故事?刻意编排的曲折世俗。这些诗当时倒也掀起来一些波澜,不过谢不疑已经?很?久不作关于她的诗了。

薛玉霄低声道:“你认得出?”

裴饮雪瞥她一眼,目光中意蕴极为?复杂。好像有点埋怨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薛玉霄只感觉他带着些撒娇之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滤镜。她轻咳一声,不问下去,牵着他的手绕过屏风,边走边道:“兰台虽然藏书甚多,可我看居士这里能抵得上小半个?书院了,真是令人称奇啊。”

她停在?内室,抬手行?礼:“在?下薛婵娟。”

女子用自己的字来自称,是一种谦虚的表现。

裴饮雪没有开口,从旁随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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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里的场景更?加令人讶异。屏外已尽是书架古卷,里面?更?是书多到?无处可放的境地。到?处都是民间私撰的风俗小说、奇异志怪话本,还有其他兰台刊发印刷的文章、诗集、戏词……最中央是一个?小榻,榻上放着矮矮的檀木案,案上放着一支墨迹锈干了的笔,一人、一蜡烛而已。

蜡烛在?白日也点着,除此之外更?无茶酒待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坐在?其中的人闻言抬首。露出秀丽的女子面?容确是祝氏娘子无疑。她看见薛玉霄后,眼光突然迸放出一种类似“兴奋”的状态,没有过多寒暄,竟然径直起身拉住她的袖子,将?薛玉霄引入对案,道:“在?下祝英台,字忘之。久仰大名。”

薛玉霄对这种过度热情有些无所适从,抽回衣袖,说:“这位是我的夫郎,姓裴,出自河东裴氏,名饮雪二字。”

裴饮雪摘下斗笠,垂首以礼相待。祝忘之却只是匆匆扫过,目光没有在?他的身上过多停留。

裴郎生得清姿卓绝,最初还常常让薛玉霄都微微怔愣恍惚。对方的表现倒是令薛玉霄感觉到?有些惊讶,她面?上不表,听?祝家娘子急问道:“不知明月何时再?有新作?是《求芳记》续作也无妨。我听?闻你功成归朝,皇帝以礼相待,如今临近年节,终于有时候落笔作文了吧?”

薛玉霄一时语塞,难以应答,听?她又道:“我一生之情尽已用去,如今唯有在?书中灌注痴情,才可捕到?一丝欣悦之意。我对你的书风极为?喜爱,阅遍坊间所有,都不能寻到?十分神似者。今日得见本尊,必然要催上一催了。”

薛玉霄被当面?催写续作,无奈道:“此事?怎能急迫?听?闻娘子想要进入兰台书院,我特地代中丞大人前来结识,为?你引荐。”

祝忘之道:“我进入书院,正是要搜集更?多描绘世间之情的书籍。如今有缘与你当面?一见,我腹中正有一个?疑问想要问你”

“祝娘子但说无妨。”

“望清辉是你什么人?”她目光炯炯,神色极为?好奇。

薛玉霄思绪一顿,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道:“为?何如此问?”

裴饮雪镇静不变,坐在?薛玉霄身畔静静旁听?,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他为?你写得注释情致动人,文采斐然,作文写诗都有你的神韵。坊间为?他的身份争论?不休,有一些人说这是你另一个?笔名,我却觉得你们落笔之间侧重不同,风格有异,于是与一位花舫上客人打了赌。”她道。

薛玉霄心中稍松,道:“并非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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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忘之笑道:“我就知道!那他一定与你十分亲厚,是不是那位军府的李清愁李伯主?她以化名伪之。”

薛玉霄含笑摇头?,说:“你很?欣赏他的注释吗?”

对方道:“注释倒还在?其次。半年前他跟珊瑚主人以诗文斗法?、相互争执讽刺,流落出来的几首七言尽是辛辣妙语。珊瑚主人刁钻古怪,望清辉则冷傲逼人,其中有几句我极喜欢,我给你找找……”

她说着回身翻找出几篇诗笺。

薛玉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的目光一点点偏移过去,看向裴饮雪。然而裴郎佯作不知,仿佛没意识到?她的视线,一派端庄地陪坐而已。

薛玉霄垂在?桌案下的手凑过去,戳了戳裴郎的手背。裴饮雪马上抽离挪开,矜持退避。她带着询问之意地又追逐过去,把他的手戳出一个?红红的印儿,在?他手背上以指腹写字,问:“何时与谢四吵架了……”

字迹没有完全写清。

裴饮雪均匀的呼吸停了停,蓦然转手攥住她的指节,抓得紧紧的不让薛玉霄抽出来。恰好这时祝娘子回身,薛玉霄登时不敢再?动,指尖被他微凉柔软的掌心扣住,无法?轻易逃出。

他的掌心攥得非常紧,逐渐地,手指像是靠着墙角延伸攀爬的梅枝,曲折缱绻地深入她的指缝。两只手切实地贴合在?了一起几乎能体味到?彼此手腕上的跳动。

薛玉霄维持表面?平静地接过诗笺,翻看珊瑚主人与望清辉互相刁难的讽刺诗。别说,两人虽然斗嘴,可也保持了一贯的水平,让人看着确实有许多趣味。

但她此刻意会不到?这种趣味,只能感知到?裴饮雪的指尖如一条极细极缓慢的游蛇,冰凉凉的,缠绕着她的指节,在?她掌心写字回复:“常常吵。”

薛玉霄心中一跳。

“只有你不知。”

他指尖愈发地轻了下去,让她辨识字迹略有些困难。这种模糊的痒简直要从肌肤渗透到?血管里、再?沿着血脉流进去一样……薛玉霄的心都跟着微痒了一下,她立刻凝神敛思,不在?祝忘之面?前露出半分异样,开口道:“诗文极好。只是望清辉的身份,恕我还不能告诉你。”

她听?了也不十分失望,像这种隐姓埋名的撰文者多着呢,珊瑚主人不就是一个?例子?

“今日前来,我也并非只有引荐一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委托祝娘子。”

祝忘之略感兴趣:“你说便是。以你的神通广大,还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