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口茶,苦意涌上舌尖。
唰李清愁抽出剑,锋芒一扫,血迹溅满一身破旧劲装。她的斗笠遮着面容,脸上一丝腥气也无,挡在了薛玉霄身前,没有让她沾到一点。
茶杯已空,只剩下蔫软的大叶冬青沉于瓷器底部。
薛玉霄抬眼,见李清愁收剑入鞘,斗笠下只有半张白皙而锋锐的颔骨线条。比起军府文掾,她仿佛更适合做杀手?、做刺客,做一名侠客或死士。
极静寂中,传来司马慧被吓哭的压抑泣声。
薛玉霄起身,说:“吓着郡王了,是在下考虑不?周。还请河南王将这个篡旨逆贼的头颅送往河内郡郡守面前,以示与此人割席。此外,请诸位为我?向豫州各郡的地方?士族传达一句话……篡旨污蔑,造谣言蛊惑民众者?jsg,以反贼论处,当杀。”
“等一下!”她离去时,一个司马氏幕僚大着胆子?从旁开口,相劝道,“都?尉行?事太过刚烈冷酷,这么做不?怕与整个豫州士族为敌吗?”
薛玉霄脚步未停,只回了一句:“该怕的是你们?。”
伐鼓撞钟海内知(2)
第60章
离开坞堡的路上, 没有人拦阻。
薛玉霄上?了马车,一言不发地解下披风。而李清愁也牵马掉头,回到官方?驿站居所那边。
在车上等候的裴饮雪不明所以,以为其中?出了什么事故, 面露肃色, 目光紧紧地凝视着她,正欲开口询问, 薛玉霄将披风放在旁边, 忽然展臂抱住了他。
两人向马车后壁压去, 整体的重量倾斜,连马匹都脚步顿了顿,调整后?再走。
薛玉霄压在他上?方?, 发鬓上?的银蛇妆饰垂坠在眉心,在车窗外漫照进来的光影中?摇动。她按住裴饮雪的肩, 低头飞快地覆住他唇, 吻了一吻。
裴饮雪眼眸微微睁大, 怔愣地看?着她。第一反应是李掾李娘子就在前面驾车,若是发出什么声响, 岂不是日后?都无颜见面?很快,第二个反应就冲破了他的思维,裴饮雪掩住唇, 墨眉紧锁, 舌尖发涩,说:“……好苦。”
薛玉霄笑道:“清火的。”
裴饮雪道:“这喝的什么茶?”
“苦丁呀。”薛玉霄坐直, “连喝两盏, 把我的舌根都酽麻了。苦得我说不出话,幸好有裴郎为我分担。”
裴饮雪耳根微红, 唇间未曾消去?的苦涩意逐渐酿成一种?微妙甘甜。他避开薛玉霄坐好,目不斜视,指节轻轻碰了碰下唇,说:“这是在司马坞堡喝的?她们给你这种?茶?”
薛玉霄微笑道:“是啊。不过?我也?当场报仇,司马氏族人大概再也?不想见到大叶冬青了。”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薛玉霄撩开车窗上?的卷帘回头看?了一眼,见道路无人,一颗心终于完全?放下:“看?来司马氏的胆子已经?被吓破了。被如此羞辱,我真怕里面有勇猛之士会领五十轻骑兵追出坞堡,与我兵戎相见。”
“羞辱?”裴饮雪捕捉到这个词句,“听起来颇为……奥妙啊。”
薛玉霄道:“我将河内郡郡丞之首级斩下。”
裴饮雪整理披风的手蓦然一顿,他将薛玉霄方?才脱到一边的衣物?在身前叠好,轻叹道:“行?事见血光,乃身处乱世的威压震慑之道。然而以霸道治人,不免令激愤者以霸道还?之。”
裴郎口中?的“霸道”与后?世之意不同,乃是指以武力权势进行?统治的一种?政策手段。
薛玉霄并未否定,颔首认可,嘱托道:“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传遍豫州,所有豫州欲抗旨的地方?大族都会觉得自身岌岌可危,其中?,有一部分会顺服低头,一部分会激烈反抗,我们行?踪暴露,接下来的几日……你不可离开我的视线。”
裴饮雪道:“你是说,会有人暗杀行?刺?”
薛玉霄道:“不要觉得这种?方?式粗暴,在很多情况下,驱使刺客就是最便捷效率的手段。”
“那接下来”裴饮雪只提起一个话头,薛玉霄便意会到他想问什么,言语稍缓,开口道:“盛世以仁义、恩信传天下,百姓饱暖而知礼节,故顺服于贤明之士。如今却?不可行?,我只好以公正率民,奖赏信义诚实者,这样如何??”
裴饮雪一时沉默推敲,半晌后?道:“我只有一件事要提醒,出了河内,我们沿途布施,让百姓得知圣旨宽宥、钦差爱民,重要的是声势浩大,也?免去?许多背地里的下作手段。”
“好。”薛玉霄点头回答。
事情果然如两人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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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之后?,河内郡所有隐户北人名册被重新装订好,由郡王司马慧交到薛玉霄手中?。而此前她们准备的伪造土地契约也?弃之不用,生怕惹怒了她一点儿。薛玉霄在河内的检籍进行?得顺畅无比,至结束时,都没有任何?一人再敢从中?欺瞒置喙。
在这段时间里,河内坞堡里发生的事也?飞快传遍豫州各郡。诸多二等士族望风而靡,毫无斗志再说按照圣旨上?来,她们的损失也?不大,没必要为了这点钱得罪朝廷和薛氏豪门。而另外一些士族门阀、尤其是手中?隐户诸多的大族,却?早已商议对策,下了决断。
离开河内郡后?,薛玉霄一路赈济百姓,将买来的粮食赠送给当地施粥的粥铺,并向义诊施予钱财,排场声势极为喧嚣。
这份喧嚣让当地很多地主颜面无光,暗暗散播传言,说薛玉霄的布施仅仅是为了博得美名、收买人心,并讲述她从前如何?如何?草菅人命、恶形恶状。然而这传言坠入民间,却?连一丝浪花都没激出,还?被排队的农户啐了一脸
“呸,我在她这儿领了吃的都咽进肚子里了!你放什么狗屁,这明明是上?天派来的神仙,跟明圣观的‘大天女菩萨左护法’一样圣贤转世,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说罢就钻入队列当中?。
更有甚者,还?因为说了薛钦差的坏话,被围观民众暴打?一顿。要不是当地官兵赶来,差点让这些看?上?去?面黄肌瘦的庄稼人给踩死。
一连五日,都没有人找到动手的时机。直到薛玉霄进入陈郡。
入陈郡当夜,车马来不及停在官方?驿站,所以未曾歇脚。夤夜行?路时,四周正是一片密林,林中?风影憧憧,晃动不已。
寒风吹起树枝和残叶,扑簌而响。
薛玉霄的风寒之症已经?好得多了,只是赶路疲惫,精神不济。为了保持清醒,便与裴饮雪夜间手谈。
旁边只点着一盏烛火,昏黄如豆。两人都没有在乎光线不足,因为棋艺至此,双方?对落子的位置已经?能通过?习惯来确认。
车外树枝的抖动声越来越大。
薛玉霄持着黑子,手指顿在半空中?。她本来在犯困,然而逐渐剧烈、狂放的风声,一丝一缕地钻入她的耳朵。让薛玉霄想起启程前乌云密布的天空陈郡气候宜人,比陪都稍微暖和几分,这里还?未下过?雪,云中?有落雨的征兆。
她掩唇轻咳了几声,落子,开口道:“不知谢安当年下棋时,可曾心中?畏惧。”
也?是在豫州,在淮南郡的淝水,东晋曾与前秦殊死一战。决战时,谢安就在与客下棋。在这场国运的对弈里,晋以八万军力胜了号称八十万的前秦,大捷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