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姝宝树”乃是东齐称赞年轻女郎的一贯用词。姝为美好之?意,此处引申为“拥有?玉一样品质的美好女子”,“宝树”则是光耀门楣的栋梁之?材之?意。
她抬抬手, 让两人一齐进入李氏的车马。仆从调转马车方?向, 转向回去的路。
司农卿坐在中间,两位李家?女郎分坐左右。李清愁因建功立业、才学出众, 从一个并不显眼?的旁支坐到了跟李芙蓉相仿的位置。
李静瑶喝了口茶, 徐徐道:“我在明辰殿等候一日,都不如她说话好用。我们这些老骨头还真?是不中用了, 见到年轻一辈的女郎这样谋略善断、机敏过人,都产生了辞官让贤之?想……外面?虽然一时波澜骤起,言语刺耳,但凤阁内的诸臣却知悉圣旨的具体内容,你恐怕是错怪薛三了。”
李清愁神色微凝,有?点沉不住气地抓了抓膝盖上?的衣料,问:“请您相告。”
大司农道:“皇帝推行土断的政策有?变,让出了许多利益,这应该是薛玉霄之?功。不过她对士族确实?不够仁慈客气,倒是为那些侨民百姓争得了很多良政宽待,所?以世家?对其不满,认为她以此收买民心。”
李清愁还未开口,旁边的芙蓉娘忽然发笑:“人命如草芥,命都如同飘萍般随时不存,买了民心,又有?何用?”
司农卿转头看了她一眼?,道:“若没?有?这些底层草芥之?民,你以为你的绫罗绸缎从哪里来?看看薛泽姝的女儿?,再看看你,冲动行事!”
李芙蓉一时哽住,缄口不言。
“凤阁对圣旨加盖印章时,丞相仔细看过了里面?的内容。”她道,“王秀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其实?赞同薛玉霄此举。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无?国朝矗立,仅凭大族从中取利,待树倒之?际,将成分裂割据之?势,那么?面?对鲜卑、羌、以及西宁州所?接的匈奴,将会毫无?抵抗之?力,只?得束手待毙。”
两人俱是沉思。李清愁面?色逐渐变化?,她喉间微哽,联想到薛玉霄对她说的话,心中一时十分懊悔。
怎么?能对婵娟的心意产生怀疑呢?两人相识于微时,患难生死之?交,她居然还不懂婵娟是怎么?想的,实?在是有?愧于知己之?名。
大司农继续道:“她来推行检籍,二等士族并不敢直接对抗薛氏。而王丞相大概也会让利……我们在京中损失虽大,但能换得芙蓉一命……”
她说着瞥了李芙蓉一眼?,十分无?奈,“也算不上?太过亏本。”
“这世上?糊涂的人多,聪明人少。”李芙蓉道,“总会有?那些短视小人为难她的。薛三虽然讨厌,但她勉强算是救了我,母亲,我会带兵在旁边守护,如若真?有?不长眼?的,我”
李静瑶凉凉道:“你再一刀下去,血光冲天。”
李芙蓉噎了一下,道:“女儿?不敢了。”
但经此一番,她这杀伐果断的名声却愈发响当?当?。连内侍钦差都斩了,却可以毫发无?损地从大牢里出来,其他人再想要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脖颈上?的脑袋够不够分量。
……
为了暂时避开李清愁,不与她相见,薛玉霄先去了博陵崔氏在京郊的地盘。
博陵与燕京相近,也有?一部分处于沦陷状态当?中,崔氏自战乱后?南迁至此,十几年来也攒下了不少基业。不必薛玉霄严苛查探,崔明珠已经相候许久。
她大多数时候只?知玩乐,并不管事。但崔氏认为她与薛玉霄乃是金兰青梅之?交,所?以硬是派她过来想要“通融”。然而崔明珠到了,却全然不提通融之?事,只?是陪着薛玉霄坐在旁边清查户籍、划分土地,商议保留的一部分隐户名额。
像这种博陵望族,家?底殷实?,又是北来之?族,即便受到了战乱冲击,家?中的隐户也实?在为数不少。薛玉霄划下留京名额,正要跟崔明珠说,转头就看见这位崔家?大小姐在旁边逗狗……嘶,逗人。jsg
薛玉霄顺着她手中的锁链望过去,见到一个温顺男子戴着锁链,伏在崔明珠腿上?。他长相清俊,但肩宽腰细,身材很好,胸膛宽阔鼓胀,压在崔明珠的大.腿上?轻轻磨蹭。
这绝对是一个在大众眼?中有?伤风化?的场景。
薛玉霄眼?皮一跳,想起穿书前东晋谢安在东山隐居时携妓出游,西晋石崇斗富时让侍女劝酒,客人不饮便当?场斩杀……崔明珠这样虽然有?些放肆,但好歹并没?杀人。
她将留京名册递给崔明珠,明珠娘却摆摆手不看,说:“你斟酌就行了,我的眼?光还能好过你?多亏母亲把我派来迎接你,不然我现在还被姨母她们逼着看书呢。”
薛玉霄道:“你还真?随性。”
“哎呀,我可听说你来势汹汹,谁的面?子都不给。再说我本来就不中用,拦不住你也是应该的。”崔明珠笑着挠了挠膝上?青年的下颔,她已经把当?日一掷千金捧红的加央忘在脑后?了,“明郎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身体强健柔软,很是舒服,宜做肉枕休息,你要不要摸摸?”
薛玉霄倒了杯茶,问:“你的孩子?”
崔明珠思索道:“不知道啊。我酒后?与其他女郎共戏之?……”
薛玉霄闻言被茶水呛到,连连咳嗽。
正在此时,远处忽然行来几人。一个侍从小跑过来跪在崔明珠脚边,禀道:“大小姐,七公子来找您。”
崔明珠面?色骤变,慌乱地扔下锁链,将膝上?青年赶去一旁,又命令侍从将他挡住,随后?手忙脚乱地掸了掸衣服,装作正经模样,严阵以待。
崔锦章跟着崔氏家?仆走了过来,他还是一件朴素清淡的道袍,全然无?陪都男子的半点装饰攀比之?意。要知道陪都盛行病弱俊美之?态,许多郎君为了博得如王郎那般的美名,都会敷粉涂朱,簪花以饰,还常常在内帷男子宴席中互相比较,遇到貌丑者,便操心对方?妻主的床榻大事在女人面?前的羞怯竟然全无?半点,只?剩下计较竞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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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章却不在意。他的脱俗之?质,即便不用装点也十分过人。所?谓“天然去雕饰”,大抵如此。哪怕只?穿着一件道袍旧衣,也令人不由瞩目。
七郎行至两人面?前,看了看自家?姐姐,又望向薛玉霄,行道礼开口:“家?父不放心大姐独自出来,怕她不做正事,反而去寻.欢作乐,所?以让我前来监督她。可是打扰三姐姐办公务了?”
薛玉霄道:“无?妨。七郎请坐。”
崔锦章看了看崔明珠身侧的地面?,他嗅觉极灵敏,一下子就闻到还未散去的熏香草木檀香皆是男子所?用之?香,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大姐没?做什?么?好事。他虽无?洁癖,但也默默地躲避开,坐到薛玉霄左手边。
崔明珠知道他大约闻得出,也不好意思叫他,假作积极地凑过来跟薛玉霄商议,实?际问得张冠李戴,驴唇不对马嘴。
崔七看过去几眼?,不由得略略靠近。他身上?乃是中药的微苦微涩之?气,不曾特意熏香,气息极淡。他低声道:“所?留的隐户名额虽少,但却将那些家?中困苦有?疾、孩子尚小的人家?留下了……这样已经很是周到。”
薛玉霄道:“你似乎比明珠娘可靠。”
崔七面?露笑意,旁边的崔明珠叫道:“诶诶,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玉霄提笔批示,将其中转成黄籍、成为正式户籍的几百隐户分了出来,回道:“我与陛下禀过,迁至侨州的这些人免去徭役,税赋也不会太多,这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七郎帮忙。”
崔七道:“你说。”
“这些人拖家?带口,依旨意迁居,路上?必然辛苦。请崔氏派家?兵护送,准备饮食,让这些北人隐户能安全抵达新居,减少途中伤亡,我代她们谢你。”
崔锦章毫不犹豫:“这是应该的。不过你的留京名额之?中,缺少崔氏心腹,我稍做更改,就说已经‘通融’过了。那些在族中有?身份地位的家?仆得以留京,也不会怨恨你。”
薛玉霄直接让开一点身位,将笔递给他。
崔锦章认真?地勾抹涂改,将父亲交代的几家?心腹管事的名字写上?去。他侧身靠近,几乎依偎在薛玉霄怀中,然而薛玉霄凝神看字,并没?介意,而且她也知道崔七不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