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馥闻言恼意顿消,亲自走下台阶安抚薛玉霄,看起来居然很像贤帝名臣。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对两人之间的对话几乎反应不过来。只有朝中沉浮几十年的数位老臣心中一定,知道这是小皇帝对可?用之臣的试探罢了。她最讨厌没有弱点的能臣,薛玉霄文?武双全,又这样担心裴饮雪,其实很合她的意。
倒是这位裴郎君……即便他情理上知道皇帝不会真的赐死他,可?他这么说,心中就没有半点畏惧之情吗?
谢馥给薛玉霄递了好几个台阶,她才不情不愿地下了,回到坐席后?,正好遇到崔明珠派来的小侍,将一个手?帕递给她。
薛玉霄当着裴饮雪的面打开,见到上面是崔锦章飘逸的字迹,写得是:
“鱼腥肉柴,不好,拌菜微辣爽口,可?食。糕点鲜甜、酒水醇香,上上品。疑宫闱膳房偷工减料,调料低劣,醋过酸过咸,糟蹋美?食,今日?忌吃醋。崔七赠。”
红泥小火炉(1)
第51章
“两位请。”宴会毕, 宫侍将两人引出千秋殿,心有余悸道,“侯主今日之言,实在让小的胆寒心颤, 生怕一言下去, 陛下将与世家决裂啊。”
宫中内侍大多是偏向于谢氏皇族的,但也有一部?分依附于士族, 乃是各大世家遴选送入的旁支, 特别是一些负责旨意奏报的女?侍, 不止肩负着侍奉皇族的责任、更是两方势力彼此联结、彼此合作的桥梁。
“内贵人多虑了。”薛玉霄道,“陛下只是醉了,我?也不过酒后发了几句狂言。在座的大人们都没有开口, 放心,只是玩笑罢了。”
宫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忍不住道:“侯主真是让我等肝胆欲摧。不光是您, 连裴郎君那几句话, 也着实让人吓得不轻啊。”
薛玉霄心道,可不是, 他?也把我?吓住了。她想着便偏头过去看?裴饮雪,他?正垂眸盯着脚下覆上一层薄雪的石阶,伸手?扶住薛玉霄的手?臂, 轻道:“小心。”
夜空不知?何时飘起小雪。
满天薄雪覆盖在宫墙之上, 将雕梁画栋披上一层缥缈的白。月光无声,笼罩着这座皇jsg城, 任由代表着权力的朱墙绿瓦被雪色掩尽。
在银辉夜月之下, 薄雪映照之间,裴饮雪的侧颊格外清冷温柔, 他?的眼睫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墨眸如画。
薛玉霄忽然想起一句诗,她心意蓦然如石投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荡开,连同涌入胸腔这一口夜风,都挟着淡淡的、缱绻不尽的冷梅幽香。
薛玉霄收回视线,无处安放地?在眼前扫了两圈。
出了宫禁,雪花已经坠满发间,转瞬即消融不见。薛玉霄正待登车,忽然一人从身后叫住她,一回头,见是崔明珠。
崔明珠终于追上她,快步走近一把压住薛玉霄的肩,张口就是:“皇帝送你,你为什么不要啊?我?觉得那个小乐师弹琴也好,长?得也很俊秀。”
薛玉霄就知?道她开口就得问这个,瞥了她一眼,故意语气?挑剔:“俗物,都是俗物。”
她递过去一个目光,让裴饮雪先?上车,以免外面?太冷。随后靠在车前跟崔明珠说话:“你要是喜欢,怎么不开口请命让皇帝赐给你?”
崔明珠讪讪一笑:“怎么好开口?我?本就是靠恩荫才封了个闲官,要不是祖上积德,连千秋殿都进不去,哪里比得上你?现?下姨母回去见了我?,总说让我?跟你好好学学你这神仙点化一样的能耐,是我?能学出来?的吗?别说你了,就李家那对姐妹也能耐得过了头。”
她指的是李清愁和李芙蓉。
“……别人不说,就李芙蓉从前的样子咱们也是看?过的。不过一个嫉贤妒能、小肚鸡肠的庸才罢了。她怎么敢做剿匪先?锋?真是奇哉怪也。”
薛玉霄微微一笑,道:“人心有执念,变化便可天翻地?覆。”
“不说这个了,提起来?我?就来?气?。”崔明珠摆摆手?,转而问,“我?七弟给你的手?帕上写什么了?”
薛玉霄惊讶道:“你居然没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明珠道:“是想偷看?来?着,又怕锦章跟我?闹脾气?,想着万一他?写了什么传情密语,我?要是偷偷看?了……诶呀。”
她被人捏了一把,吃痛得捂住后腰。崔锦章从她身后探出头,面?色红润,眼眸明亮,看?起来?对今天的宴席不算太失望。
崔明珠身边带了几个侍从,加上崔锦章一直没怎么动,薛玉霄居然这才看?见他?。
崔七迈出半步,手?掐子午决对薛玉霄行了个道礼:“三姐姐。”
薛玉霄抽出手?帕,道:“七郎才没有写什么传情密语,你不要调侃他?。他?写得是宫廷宴饮指南。”
崔锦章道:“我?是记得你挑食,怕你吃不到好吃的,饿着肚子回去。”
不待薛玉霄回答,崔明珠先?道:“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体贴,哦?亲姐姐就是不如三姐姐。幸好你今年才回京,恰逢三娘转了性,要是你在之前遇见她,薛婵娟可比我?还花天酒地?呢!”
崔锦章有些想象不出她花天酒地?,毕竟薛玉霄为了拒绝皇帝的赏赐,几乎要跟谢馥当场翻脸了。他?有些不信:“真的假的?”
薛玉霄道:“是真的是真的。不过我?已经改了,多谢七郎……能在食物引诱之下、百忙当中?还想着我?。”
崔锦章点头:“你要是饿死了,我?的医馆怎么办呢?对了,这也不全是只顾着吃饭。今日确实忌吃醋,我?用易数算过的。”
他?这么一说,薛玉霄才想起他?是葛洪的弟子,那可是杜甫写“未就丹砂愧葛洪”的葛仙翁。他?会?占卜算卦,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真是奇了,卦象还能算出这个?”薛玉霄对占卜了解不多。
崔锦章道:“只是天机道数,从来?不可算尽。若凡事不能留有分寸,反而易受天谴。薛姐姐,玉霄为天穹至深处、神仙天帝所在,你这个名字颇有唔!”
崔明珠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怕他?没心没肺地?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这才刚出了宫禁。她道:“母亲怎么跟你说的?卜算之事不可示人,你的话会?把别人害死的!”
崔锦章闻言一怔,似乎想起什么往事,默默偏过头安静下去。
崔明珠松开手?,无奈地?跟薛玉霄解释道:“别听他?的。崔七技艺不精,卦象不准。从前他?也替别人占卜,所中?者十中?无一。你不用放在心上。”
薛玉霄道:“无妨,我?本就不相信命运天定?。”
“那我?带七郎回去了。”崔明珠调侃道,“你愈发忙碌,跟你搭几句话实在艰难。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姐妹才能一起听曲看?戏,红衣快马过京都了。”
“待燕京收复日。”薛玉霄说,“我?请明珠娘看?塞北风光。”
“好!”崔明珠精神一振,“陪都我?早就待腻了。要是真有还于旧都的那一天,我?一定?陪你同看?。”
崔家姐弟道别离去。
薛玉霄登上马车。就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她身上已经落满雪花,飞雪沾衣,把金绣披风润出浅浅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