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那边突然半晌没有声音,石伽伊耐心等着,直到听到她爷爷呵呵笑了下,故作轻松地道:“哦哦,见到你景澄哥哥了啊,这么巧啊。”
“这次要做手术的人是霍伯伯,”石伽伊没过多解释,“爷爷,爸爸妈妈呢?”
“你爸难得今天不忙,吃完饭陪你妈妈去公园遛弯了。”说完,老爷子又顿了良久,“伊伊啊,你说你霍伯伯要做手术?神经方面的吗?开颅了?他怎么样了?”
老爷子多少对她的专业了解一些,所以猜到霍隽的手术复杂又有风险,虽与这个人不是很熟,但总归是霍景澄的父亲,没忍住,还是多问了几句。
“手术做完了,还算成功,现在在观察期,爷爷放心。”石伽伊稍微放缓了语气。
“挺好挺好,”老爷子语气轻松了不少,“帮我们给你霍伯伯、景澄哥哥带个好,还有……你景澄哥哥的老婆,你要和人家好好相处,伊伊,你是好孩子知道吗,不要任性。”
老爷子话语轻松,但其中的担心她怎么会听不出来。最重要的是,原来,她的家人并不是故意欺瞒她,这其中的误会也不知道从何而起。石伽伊沉甸甸的心轻松了不少,那句“霍景澄没有结婚”差点冲口而出,随即,她“嗯”了声,却只说:“我知道的,爷爷。”
挂了电话,她又在窗边吹了一会儿风,也不知道是喝得太多还是那个啤酒后劲太足,凉风袭来,竟然又觉得头晕了。
当冰凉的雨丝随风扫过来时,石伽伊才意识到外面不知道何时下起雨来了,风很大,雨丝渐渐变成雨珠,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她关了窗,想给霍景澄打电话,犹犹豫豫了好半天,不知道用何种态度哪种语气来和他说话,更没想好措辞,终是放弃。
身上烟酒味道太浓,石伽伊叫来了客房服务将换下的衣服拿去干洗,接了热水准备泡澡,躺进浴缸里就又开始想霍景澄,想他这几年是不是恨过自己,想他每次往返北京又是怎样的心情,想他……今晚会不会来?
因为是高峰期,街边的计程车几乎全部有人,霍景澄等了很久也没打到车,耐着性子叫了代驾过来。代驾是个中年大叔,骑着小电驴晃晃悠悠过来时,身上已经被雨浇透,霍景澄没说什么,大叔看到他的车后却不敢上去了,嘴里一直道歉,说如果怕弄湿他的车子可以换个代驾,只希望不要投诉他。
霍景澄坐在副驾驶,看向玻璃窗外鞠躬道歉的中年男人,说:“你的广东话不太标准。”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内地人,”说着,那人又鞠了一躬,“我没想到半路会下雨,所以没穿雨衣,先生……”
“没关系,这不需要道歉,”说完,霍景澄态度随和,很无所谓地摆手让他上来,“不用在意,只需要快些就行。”
大叔上了驾驶座,接过霍景澄递过来的毛巾,擦干了发丝,又说了句抱歉。霍景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并没理他。他的态度很明显,我只需要你开车,不需要你道歉。
车子启动后,CD开始自动播放音乐,轻柔的音符缓缓流淌在车内空间,渐渐地,温度也慢慢上升,舒适得让人昏昏欲睡,大叔以为老板睡着了,悄悄放慢了车速,没想到那个静静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的人却突然开口:“再快点。”
“好。”大叔下意识踩下油门,发动机嗡声大作,车子速度极快地蹿进雨幕中。
霍景澄伸手调小音乐音量,用普通话问他:“来香港打工吗?”
大叔愣了一下,忙点头:“对,这边工资高,攒些钱回去给儿子买婚房,再留点嫁妆给女儿,争取找个好婆家。”
霍景澄没再说话,大叔接着问:“先生结婚了吗?”
“没有。”
“你们这里都结婚晚,而且先生看着还很年轻,应该还没我儿子大。”大叔很难得遇到主动与他用普通话聊天的人,热情异常,“先生,你的普通话真好。”
霍景澄笑了下,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普通话好,大概因为别的香港人的普通话更烂吧,所以让这人有这种想法,他解释道:“我女朋友是北京人。”
“是吗?”大叔惊喜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年轻人气质和样貌都非常好,而且开的这个车子也价值不菲,又是高配版,遍地豪车的香港都不常见,便意识到旁边这个年轻人一定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随即,感叹着,“真好,先生的女朋友真幸运,能有你这样的女婿她的家里也很满意吧?”
这话让霍景澄沉默了半天,想着这些年,石家消失得这么彻底,卖掉老房子,切断一切联系是为了躲他吧……何谈满意,可能非常不喜欢他了,想到这儿,本觉得有了的一线生机现在又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很不满意。”
“啊?”大叔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很理解,“为什么?”
车子拐了个弯就要到酒店了,霍景澄看了下外面:“下停车场。”
“好的先生。”大叔应着,地下停车场入口的门卫见到霍景澄的车子,问也没问,立刻抬了栏杆。
于是,这个话题就这样没人再提起,大叔将车子停好在车位上,霍景澄付了钱给他,又主动留了他的名片,说以后还会找他,大叔受宠若惊,继道歉之后,又进行了新一轮的感谢。
霍景澄却没什么耐心与他寒暄,大踏步朝电梯走去。其实,今晚的石伽伊,是让霍景澄惊喜的,至少,他知道了她对自己并不是表面上那样无动于衷,她还是那个她,哪里都没变,包括感情。但是,当他敲响她房门的那一刻,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始紧张忐忑,而当始终没人应答后,忐忑不安感达到了顶点。
霍景澄回了一楼询问石伽伊是否已经回来,前台给了肯定答案,他放心的同时又有些焦躁,让工作人员去开门。结果经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惶惶不安地带人跟上去,正措辞如何询问时,霍景澄没什么耐心地说:“把门打开。”
经理虽然觉得不合规矩,但霍氏小公子发话了,他下意识就去执行,毕竟丢了工作全家都要跟着喝西北风。于是他忙拿出卡刷了房门,丁零一声,开锁声响起,嘎吱声中房门自动开了一条缝,房中暖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来。
霍景澄推门进去,石伽伊听到动静,穿着浴袍擦着头发歪头看过来,见到门口的人,一双眼睛满是意外和茫然。
见她眼眸漆黑明亮,脸颊红扑扑的,发丝丝丝缕缕贴着脸颊、脖颈的嫩白肌肤,还一副无辜的样子,霍景澄立刻回身关门,对外面好奇又不敢看的经理说:“没事了,去忙吧。”
房门严丝合缝地被关好,还有落锁的声音,经理和前台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的谁都没说话。
石伽伊瞪着大眼睛看着霍景澄走进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喝了酒不能泡澡。”
“哦……”石伽伊下意识应了一声,又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霍景澄没说话,特别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毛巾,将她带向桌边的椅子上坐好,像是做过几百次几千次那样熟练,帮她擦起头发,仔细认真,温柔又小心翼翼。
“霍景澄。”
小小的、软软的声音,从毛巾和凌乱发丝下传来,像是在撒娇。
霍景澄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其实,这一晚,这一瞬间,都像是幻觉,过去四年,幻想过无数次,绝望过无数次,直到后来,不敢再放任想象与回忆时,她却来了,来得那样悄无声息,带回了他的游魂,终于,可以呼吸了,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了。
“嗯?”不自觉的,应她的时候,他也柔了声音,像是怕稍微大一点声,就会吓到女孩一样。
石伽伊没再说话,没想好措辞或者只是一时冲动想叫叫他。
发丝不再滴水,霍景澄将毛巾放到桌上,伸手将她漆黑的长发捋顺,将那张小脸完整地露了出来,这一过程石伽伊始终没动,像是乖巧的幼儿园小朋友,睁着大眼睛坐在座位上等老师发糖给她,霍景澄蹲下身,与她平视:“头发长长了。”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眼神贪恋又虔诚,微微点头。
和她一样,霍景澄同样不舍得错过一眼,眼睛都不敢眨似的凝视着她,他想,她是喝多了吧,所以才这么乖。
“长发的十一,”霍景澄伸手把玩着她垂下的一缕发丝,“好美。”
石伽伊脸颊微红,高兴于他的夸赞,极轻地抿嘴笑了。
“笑起来也好美。”他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