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许立强嘿嘿笑了两声,知道他是言晟的故乡好友,索性将话题往言晟身上引,“言晟以前就是个刺儿头!”

他眸光一闪,嘴角也勾了起来。

许立强自顾自地说道:“他比我晚入伍,下连时我还当过他的班长,全班属他最厉害!”

季周行笑,“怎么个厉害法?”

“体能好,枪法好,战术理论了得,格斗全连第一!”

季周行不自觉地扬起眼角,满眼的骄傲。

许立强又说:“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还爱帮助队友!尖子兵嘛,大多数都独,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做派。他就不一样,他不仅自己练,还帮着队友练!”

季周行笑容一僵,几乎已经想到了言晟帮的是哪个队友。

“奚名你知道吧?他和言晟一个大院儿出来的,应该和你也认识?”许立强继续说,“奚名那小子吧,打架不行,体能也不行,只有射击稍好一些。哦还有,内务也整理得好。不过咱们野战部队吧,和机关那一套不一样,不是你内务整理得好,哨站得好,或者人长得标致就能混出头的……”

季周行太阳穴突突直跳,面上还保持着平静,不动声色地说:“嗯,我们三人都在同一个院儿里。奚名身体好像不太好,言晟于情于理都该帮衬一下。”

“可不是吗!”许立强大笑,“奚名以前吊车尾,言晟每天带着他训练。如果不是言晟,他大概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哪儿能像现在这样年年参加比武啊。嘿,你还别说,奚名比武成绩一年比一年好,说不定有一天还真能当上特种兵!对了,你知道奚名和言晟都想当特种兵吧?”

听到“言晟每天带奚名训练”时,季周行十指攥紧,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但听到“言晟想当特种兵”时,他眼睛突然一亮,嘴角的笑容也不再僵硬。

他想,言晟已经不想当特种兵了,言晟因为我……

“前几年言晟本来可以去特种部队。”许立强面露惋惜,“可惜啊,前面两天的成绩那么好。”

季周行眉眼悄然弯起来,眸子里尽是闪耀的欢欣与满足。

可惜他为了……

“可惜他为了奚名,自个儿退出了。如果没有退出,他现在已经在他哥队上立功喽。”

冰冷的海浪从天而降,季周行木然地瞪着眼,被冻得几近窒息。

片刻后,他哑然地问:“你说什么?”

许立强见他脸色发白,以为他也感到惊讶,便细细说道:“前几年咱们战区比武,排名前几十的有机会成为猎鹰特种大队的成员。言晟和奚名都参加了,前两天比完,言晟总成绩排在前十,具体多少我记不得了,第三天是各种姿势各种距离的射击,这一项本来就是他的优势项目,他随便上去打两枪都没问题。但是奚名成绩相当糟糕,排在好像500名开外吧,最后一天不管怎么比都没用了。”

季周行紧抿着唇,眼睛一阵刺痛。

许立强接着说:“第三天上午,言晟一枪都没打,就直接退出了。咱们营长快被他气死了,大发雷霆,把咱们老连长都骂了一顿。你说他哪儿受伤了,或者体力不支、身体不适,这才选择退出还好,但他没伤没病,状态正佳,排名靠前,他干嘛要退出啊?”

“他退了就退了吧,心情还不好,一整天都没个笑脸。虽然他平时也不爱笑,但脸色从来没那么难看过。”许立强叹了口气,又说:“哎,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咱们营长骂人一丁点儿情面都不留的,谁被骂了心情都好不到哪儿去。”

“咱们几个好兄弟轮流去安慰他,跟他说没事儿,今年不行咱们明年再来,你那么牛逼,以后肯定能选上。你猜咋地?他听着这话脸更黑了,一晚上谁也不理,可劲儿在外面傻呆着吹冷风,一副梦想受挫,一蹶不振的样子。”

“我们都想,哎,完了,这他妈得萎靡多久啊?他如果是实力不济被刷下来,郁闷几天咱们都想得通,可他明明是自个儿退出的啊,自己把机会放弃了还矫情个屁?”

“也是奇怪,第二天中午他突然就好了,半点儿阴沉都没有。那时我们才敢问他为啥不比了。”许立强说着一拍大腿,“嗨!原来是因为奚名!”

世界垮塌之前,天崩地裂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轰隆而至。季周行笔挺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听得极其专注,可眸子却空洞得像烈焰熄灭的荒原。

寸草不生。

许立强继续说,“咱们这言连长啊,哪儿都好,就是有些别扭。奚名进不了特种部队,他跟着退,虽然是有点儿傻吧……不过啧啧,他俩关系那么好,同进同退也正常。”

“但他之前就是不说,我们缠着他问了大半天,他才说不放心奚名一个人留下……哎,言连哪,就是义气,你看他这几年的比武连名都没报,估计是料到奚名无法通过吧……”

季周行胸口剧痛,喉咙甜腥翻滚,微笑的面具几乎要从脸上掉下来。

许立强说完刚好找到文件,笑道:“哟,在这儿呢!成!那我就先走了,小季你再坐一会儿,言晟可能得晚一些才到,他和奚名在操练新兵呢!”

季周行枯坐半晌,起身时眼前一黑,手肘碰掉了玻璃杯,一声脆响后,圆圆的杯子成了一地尖锐的玻璃片。

他头痛欲裂,看不清东西,摇摇欲坠时摸索着想扶住桌沿,可颤抖的手指早就被抽走了力量。

他什么也没抓到,在眩晕中摔倒在地,膝盖几乎被最大的一块玻璃片刺穿。

刺骨之痛,竟比不过心痛。

他跪在地上,发了很久的愣。脑子空空如也,只有寒风凛冽的声响。

良久,他硬撑着站起来,右膝全是血,痛得几乎无法动弹。

手掌也破了,玻璃渣扎进掌心,嵌出深深浅浅的血口子。

他紧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到门边,想赶紧离开,离开前却又回过身去,瞧着那一地的玻璃与血,只觉狂风一阵接着一阵,在身体里对穿而过。

太狼狈了,太难看了。

他又挪了回去,颤抖着捡起玻璃片,捧起玻璃渣,又从一旁的杂物间取来拖把,将血迹清除干净。

他从来没有做过家务。

握着拖把时,他双手抖得厉害,玻璃渣在手心嵌得更深,少量血渗了出来,粘在拖把的木棒上,斑驳刺眼。

冬季的水,蚀骨地凉。他捧了一把,一边哆嗦,一边抹掉木棒上的血。

离开的时候,办公室没有丝毫多余的痕迹,仅仅是少了一个玻璃杯。

玻璃杯的残片被扔在角落的垃圾桶里,沾着殷红的血,像一颗无人稀罕的,碎成千片万片的心。

他穿着纯黑色的运动服,右腿淌出的血已经将裤脚渗透,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痛,硬撑着走去停车的地方,路上遇见一名眼熟的战士,还礼节性地点了个头。

那战士见他面色苍白,走路有些簸,问他怎么了,他勉强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不能说话,喉咙滚烫甜腥,也许稍一张嘴,就会呕出一滩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