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1 / 1)

……

得到确切消息, 陆奉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出兵, 江婉柔当初那番推心置腹的?话并非无用?, 他?有家有室,打?消了御驾亲征的?念头。

如此, 他?陪在她身边,不叫她胡思?乱想。

陆奉忙碌到深夜,那个?时辰, 她已经熟睡了。不想惊扰皇后,他?直接歇在养心殿。陆奉自少时便心无旁骛, 很少做梦。

当晚, 他?罕见地深陷梦境,不可自拔。

他?梦见了龙椅上,凤眸寒目的?“皇帝”。

那个?人长?着与他?同样的?面容, 却叫陆奉心觉陌生。“他?”比自己更削瘦, 轮廓刚硬, 眸若寒潭,周身散发着冷冽肃杀的?气息, 似一把久经杀伐、染血无数的?利刃。

而陆奉久居尊位,威而不露,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 那是他?么?煞气如此之重?。

他?在一旁静静看着, “他?”高高坐在龙椅上,下面跪着一堆大臣,密密麻麻, 高呼“圣上三思?。”

说实话,陆奉非常厌恶这四个?字,他?下的?命令,只需照做即可,他?不想听?到任何杂糅的?声音。偏偏经过这几年的?革新,能登上金銮殿、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的?,都是得用?的?肱骨之臣,还有个?“仁厚”的?太子从中转圜,他?不耐烦了,叫人拖下去打?几板子,养个?十天半月,要不了命,能叫他?耳根子清静几天。

“他?”抬起下颌,淡道:“朕意已决,诸卿若有异议,便效仿比干,剖心上谏罢!”

“朕的?盘龙柱也许久没有见过血了,方?才声音最大的?……张大人,你?先来。”

被点名的?官员战战兢兢,看不清脸,身体抖得筛糠一般。

“他?”等得不耐烦,大掌一挥,身穿铠甲的?禁卫面容冷肃,把“张大人”辖住双臂拖起来,按住脖颈,狠狠地,撞在一旁的?盘龙柱上,暗红的?鲜血顺着金色的?龙鳞流下,扭曲诡谲。

陆奉微微皱眉,他?看的?出来,此人已经咽气了。

没有任何罪名,当场残杀朝臣,“他?”只淡淡看了一眼,撩起眼皮,又问:“诸卿可有异议?”

四下寂静无声。

“他?”哼笑一声,站起身,拂袖而去。

陆奉五味杂陈,理智上说,“他?”嗜血暴虐,一派昏君之相,但?如此干脆利落的?作风,杀一儆百,叫他?心中滋生了一股微妙的?痛快。

皇帝,至高无上,生杀予夺,本该如此。

……

场景转化,“他?”兀自回了养心殿,“他?”的?腿脚不好,走起路来,很明显地一深一浅,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有意避讳,远远见到皇帝仪仗,赶忙把头低下去,不敢觑龙颜。

“他?”站在桌案前,上面摊着一份舆图,上面用?朱笔勾画几处,和陆奉在养心殿的?舆图几乎一模一样。“他?”眸如鹰隼,一动不动盯着它。

陆奉终于在此时察觉出不对劲儿。养心殿大而空旷,“他?”是个?严谨的?人,连桌案上的?笔墨镇纸都摆得有条不紊,陆奉却觉得,太“空”了。

自从江婉柔时常来养心殿寻他?,他?的?地方?时常冒出些小玩意儿。她很乖,他?处理政务时,她便一个?人坐在窗边的?圈椅上看书。日子久了,她嫌椅子膈人,把红木圈椅换成?了能躺人的?小榻;又过了几日,小榻上多了一层雪白的?狐皮,蓬松柔软,他?一抬头,便能看到她惬意地侧躺着,光线通过窗子照下来,她的?双颊蹭着雪白的?狐皮,肌肤细腻无暇,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皎洁。

久而久之,他?原本关于兵法、史书,律法的?典籍被她重?新整理,书架上一分?为二,她那些诸如戏鸳鸯、红豆寄相思?之类的?话本戏文,堂而皇之占据了他?书架的?半壁江山。

她有时空着手来,更多的?时候,比如现在春光明媚的?春三月,她会在御花园折下几支花草,或是纷嫩的?桃花,或者娇艳的?海棠,亦或一支嫩柳,几朵叫不出名字的?小白花,她兴致勃勃地插在细口瓶里,拿起小剪刀修剪。

江婉柔知道陆奉不喜欢甜腻的?花粉味儿,每次只折几枝,似有似无的?幽香钻进鼻尖,勾得陆奉总抬头看她,她对上他?的?眸光,展颜一笑,后来……后来两人通常会滚到养心殿的?偏殿里,陆奉从身后拥住她,亲吻她光洁的?后背肩头,声音沙哑道:“勾引朕,当罚。”

江婉柔有口难言,经过好几次,可算知道自己这桩无妄之灾从那儿来的,她把花枝放得远些,远离不讲道理的?皇帝,自顾自在窗前摆弄。接着,她又开始嫌弃养心殿的?瓷瓶不美,不衬她的?娇花儿,又从库房里搜寻各色各样的?花瓶……

陆奉由着她,养心殿的?东西越来越多,柔软的地毯、窗边的花草,几日一个?样,新奇且赏心悦目,连夜处理枯燥的?政事,陆奉少了从前的怒气,日渐心平气和。

……

柔儿呢?

看到截然不同的?养心殿,陆奉忽然想起了江婉柔,可他?见不到她,他?只能跟着“他”走。“他”的?日子荒诞且无趣,上朝、御书房、演武场、养心殿。“他?”的?脾气暴虐,上至朝廷百官,下到太监宫女,稍有不顺心,砍头抄家是轻的?,禁龙司原本的十八道酷刑延展成?了三十六道,皇帝偶尔兴致来了,前去观刑,甚至亲自上手,墨发染着鲜血,黏在他的高耸的眉骨上,恍若十殿阎罗。

“亡国之君。”

“他?”越发嚣张狂妄,陆奉的?眉心越皱越紧,他?不觉得“他?”威风凛凛,反而从心底里可怜“他”。

世?间的?一切都映不到他?淡漠的?眉眼中,他?不重?口腹之欲,不爱锦衣华服,奇珍异宝,甚至不曾踏足后宫。陆奉觉得“他?”很陌生,又会奇异地明白“他?”的?想法,直到“他?”决定御驾亲征,朝野反对,唯有梦中的?陆奉理解他?。

“他?”根本不相信长?生不老,也不在乎那些金银铁矿,“他?”只享受这个?过程。

掠夺、杀戮、登顶的?过程。

这是鲜有的?、能叫“他?”血脉喷张的?事。

……

“他?”很聪明,一个?人便制定了详尽的?行军线路图,避开炎热的?夏日,准备足水源辎重?,带领大军寻找绿洲,大军势如破竹,直捣黄龙,俘获大批俘虏。

“他?”对待俘虏,只有一个?字,“杀”。

这个?部落世?代?隐居荒漠,与世?无争,没想到广袤无垠的?大漠成?了他?们的?埋骨地,血染黄沙,只剩最后一支队伍苟延残喘,他?们高声哀道:“神会保佑他?的?子民!大齐的?皇帝,你?屠尽我族,罪孽深重?,汝必亡于此地!”

他?们的?话弯弯绕绕,并非大齐的?口音,“他?”嗤笑一声,大约只听?到一个?“亡”字,残寇罢了,焉敢口出狂言?

“他?”不顾身边人“穷寇莫追”的?劝阻,独自追去,“他?”功夫很好,箭矢刺入胸膛的?那一瞬,不仅“他?”瞪大双眸,陆奉也怔了。

“他?”明明穿了护甲,用?精钢所制,刀枪不入,即使“他?”那一瞬大意,没有躲开那支箭,也不至于此。

难道果真?天要亡他??

“他?”的?双眸瞪得浑圆,太快了,以至于“他?”死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句声音,所有的?惊诧、怀疑、不甘都埋在了广袤的?黄沙里。

陆奉仿佛自己的?心口也隐隐作痛,他?默不作声地继续看,那些外族人头戴青面獠牙的?面具,围着“他?”的?尸体,高唱低吟他?听?不懂的?话。这个?场景……

电光火石间,陆奉忽然想起江婉柔曾说过的?“梦”,与此分?毫不差!陆奉心里一阵慌乱,柔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