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麒的面上无甚表情,纤浓的睫羽垂落着, 明明是一双冷艳的眼睛, 却因为那张素白的小脸而失了明丽, 徒留哀戚了。
他静静地坐在榻上?,双手交叠放于被前, 眼神空洞洞的。萧麒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让紫珠担忧不已, 她颤巍巍地叫他:“王爷……”
萧麒缓慢地转头看向她, 继而忽得脸色一变, 抬手猛得将紫珠推远了,痛苦不已地弯着身子,“哇”地吐了出来?。
他这几日都食欲不佳, 此时刚醒不久, 更是水米未进,就?连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痛苦不已地呕出些酸水。
紫珠下了一大跳, 忙着捏着帕子替他擦嘴,又捧了茶杯替他漱口。萧麒吐好了,缓过一阵,胸膛起伏着,“收拾好了就?出去罢。”
“王爷……”
“不碍事?的。”萧麒的气息微弱, 依旧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头脑昏沉,又虚弱地缩进被子里?, 有些孩子气地扯了被子盖住脑袋,“本王想再睡一会。”
紫珠无法, 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门,客栈的大门被她轻轻合上?,正巧遇着杜若提了食盒过来?,紫珠看她道?:“姑姑。”
“王爷怎么?样?”杜若放低声问她,她将食盒塞进紫珠怀里?,有些雀跃道?,“这些日子云南城里?倒是安分下来?了,酒楼也都开了门,总算能吃些精细之?物了……”
紫珠只睁着双杏眼看她,并不接她手中的食盒,杜若一颗心咯噔一跳,叹气道?,“王爷他……”
“姑姑,我看王爷现下也是没心思用?膳的。”紫珠将食盒一放,将她拉至边上?肃然道?,“王爷这些日子,我看着实在奇怪。”
“你可晓得,王爷方?才?……吐了。近日以来?又如此嗜睡,此时也睡着,我看着……我看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是不是有了身孕?”
杜若讶然道?:“在这个节骨眼上??!”
紫珠也懊恼道?,“是,我也是方?才?才?有所察觉。早知道?……我就?不与王爷说晏大人先行离开的事?了,若真有了身子,心口还揣着这样块疙瘩,这该有多伤身呢。”
“这个晏渠山……”紫珠简直恨地咬牙切齿,连尊称也不叫了。
杜若左顾右盼一番,又急忙捂着她嘴,她嗔怪道?:“你怎么?又这样冒失?”
“晏大人提前回?京,那是皇上?的意思……我认得那特意赶来?传话的小太监,是李公公身边的人。”杜若道?,“还有啊,方?海同我说了,那日缉拿赵冲,晏大人本是要将人带回?来?的。哪想的飞来?只鸽子,晏大人看完那鸽子腿上?绑的信,这才?将人放走的。”
紫珠听得瞋目结舌,“难不成……难不成那也是皇上?的意思?”
“这又是为什么?……王爷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不就?是想缉拿一个赵冲吗?为何叫到手的鸭子跑了。”
杜若叹道?:“皇上?的心思,谁拿得准,你真是的……只听了半句就?与王爷说。”
紫珠亦悔:“姑姑,这可怎么?办?”
“别急。”杜若安慰她,“我方?才?路过医馆,见大门敞着,想来?今日是有大夫看诊的,我这就?去请人过来?。”
杜若做事?一向?不费什么?功夫,才?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将那大夫带回?了客栈。那大夫白须飘飘,提着药箱,倒很有一副扁鹊再世、悬壶济世的模样了。
杜若轻轻推开两扇门,萧麒睡熟了,没因着这点动静醒来?,直到那大夫凑近他的床榻边,萧麒才?后知后觉地醒过来?。
他见着这陌生面孔,双目一凛,转而见着杜若,面色稍稍缓和些,“这是?”
“公子。”杜若替他拢了拢松散长发,“公子前些日子遇着山匪,受了伤。只恨那时时局动荡,医馆关着门。好在今日医馆重?新开张,婢子生怕公子落什么?病根,这才?自作主张带着林大夫过来?。”
萧麒按按酸疼的太阳穴,不耐地嘟囔了一句“哪有什么?事?。”
可到底没让人走,只伸了手腕。林大夫两指搭上?去,一边按着,一边问道?:“公子近来?可有什么?不适?”
萧麒思嘱片刻,对他说:“倒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是总睡不醒,又时不时地想吐,吃什么?也没胃口,除了……除了开胃的辣菜之?类。”
林大夫收回?手,意味深长地笑道?:“是了,公子这是已有两个半月的身孕了。”
“只是公子脉象细沉无力,气血不足,故而胎像不稳,还需静心调养。”林大夫悠然道?,“公子不必忧心,老夫即刻为公子开几帖安胎药,只需几日,便能使胎像稳固了。”
萧麒怔怔地听着,直到林大夫都写?好了方?子都还未将垂落的手伸回?去,他好似不可置信也似般讷讷道?,“身……孕……”
“我有了…身孕?”萧麒一只手迟缓地覆上?了自己?的小腹那里?尚且平坦……好像是有些弧度了,只是他太迟钝,竟完全没发现。
萧麒虽说是个哥儿?,却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怀胎生子的一日,此刻被这个天降的消息一砸,心里?头……还真是五味杂陈。
两个多月……那就?是马车上?那一次了,他们厮混成那样,晏渠山又坏心眼地拿了玉替他堵上?……这样想来?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欢好时种种历历在目,此刻他只觉得悲凉。
林大夫后来?又似乎啰哩啰嗦地嘱咐了些什么?,只是萧麒一句也没听进去。杜若送走了林大夫,又折返回?来?替萧麒添了件外袍,萧麒抬头看她,轻声唤她:“杜若。”
“奴婢在。”
萧麒却低下头,不说话了。杜若晓得他心中苦闷,只站在床榻边上?,声似流水:“王爷有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只可惜晏大人远在上?京城,若他能知道?这个消息,定是欣喜若狂。”
萧麒的声音像是一碗冷透的粥,“他?杜若,你这话真叫人觉得可笑。”
杜若弯下腰,一双眉弯着,她附耳与他道?,“王爷错怪晏大人了。”
她还不等萧麒说什么?,便将自己?昨夜看见的,与方?海所说的,全头全尾地告诉了萧麒。萧麒全程蹙着眉听着,待她说完了,又追问道?,“你可看清楚了?真是李公公身边的人?”
杜若肯定道?:“是,奴婢绝不会看错。”
她思索片刻,又道?:“方?海还说,晏大人读那飞鸽送的信时,脸色十分难看,想来?他也是不愿将辛苦捉拿住的赵冲放走的……只是天命难违。”
“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萧麒两道?好看的眉拧成川字,他的眼皮又开始细微地跳动,心也只感觉落不到实处,他又问杜若,“来?之?前,我留了个眼线在瑞王府里?,他可有送什么?信来??”
这下杜若想了许久,摇摇头,“没有,一封都没有。”
她宽慰萧麒,“想来?没发生什么?大事?,王爷莫要为此忧心了。”
她这样说,萧麒心里?的那几分奇怪也不得不消散了,许是父皇有了旁的打算……他虽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暗自松下一口气来?。好在……好在晏渠山他没有……萧麒这样想着,这些天他与晏渠山同住在这儿?,尽管自己?总是抱怨着此处又小又破,可能与对方?依偎着,心里?总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