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睿如今的年岁已不小,成亲本是一件喜事,可萧麒听了,却眉心一皱,似是不满,“舅舅要成亲?对方是那户人家的女儿?嫡出还是庶出?芳龄几何?”
“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只是边塞的一个歌女,我……”上官睿低敛着眼帘,掩不住的温和之色,“她卖艺不卖身的,是个再良善不过的姑娘,我已与她定了终身。”
“此生,我也只有她一个正妻,不再纳妾。”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书页坠下的沙沙响动
竟然是萧麒被他这惊世骇俗的话吓得掉了手中的书页。
一双狭长的眼都几要瞪圆了,“歌女?一个不成体统的贱籍女子,如何当得起将军夫人!”
“舅舅!你糊涂了!”
上官睿沉下了脸,“麒儿!”
“此事已定!”
萧麒的胸膛起伏着,像是气急了,竟是直接拂袖而去。晏渠山到底是他的伴读,无法,也只能跟在他身后,等到再看不见上官睿的身影,萧麒才慢慢缓下脚步。
晏渠山看着他,轻声道,“殿下。”
萧麒愤愤地踢了脚自己跟前的石子,“娶个身份卑微的歌女?那样的出身……父皇定不会许下这门亲事,若是真让那女子过门,可不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晏渠山的眸色微微一沉,“殿下似乎与大将军感情笃深。”
“小时候,父皇不来看我,母妃日日夜夜都醉着,只有祖父和舅舅入宫时才会同我说话,教我写字骑射。”
“祖父总说,我什么都好,只可惜是个哥儿,那时候舅舅就会驳他的话,他说哥儿又如何?哥儿就坐不稳这江山?这世间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上官睿在萧麒心中的位置无疑是极重的,亦师、亦父,没有从建德帝那处得到的温情,却从上官睿那里体会到了。
“……”晏渠山无言,只能安抚他,“虽说是个歌女,但是个良妓,性子单纯,想来也过得去。”
“过得去?!”萧麒猛地回头看他,“良妓又如何?只要一日卖了唱,就是终身的贱籍,就算往后入了族谱,也改不了她曾是个妓子的事实!”
“贱籍生得孩子也是贱籍,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上不得台面。”他一口气骂完,犹觉得不解恨,“那样的身份,就是抬进将军府做通房丫头都嫌脏了地方!”
他骂得舒坦,却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侧的晏渠山低垂着头,垂放在身侧的手指尖神经质地颤动着
他看向萧麒,狐裘披风衬得这人像是玉作的,那眉眼清傲,尊贵无比,像是他合该在这宫中,做那睥睨世间的人上人。
“贱籍生的孩子也是贱籍……就算入了族谱,也改不了事实……”
那些话像是怨咒,时不时地萦绕在他心中,晏渠山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肉里,鲜血顺着他掌根滑下,晏渠山站在萧麒身后他的背挺得那么直,像是一柄长在断崖间的青竹,孤傲清高。
可晏渠山觉得碍眼,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将萧麒的脊梁骨折断,要他一辈子卑躬屈膝。
他双目赤红,还是回过头的萧麒见着他出了神,才出声叫了他,“晏渠山?”
“……”他猛得抬起头,面上还是端得那翩翩笑意,又若无其事地将鲜血淋漓的手掌往后藏了藏,“将军府的门槛太高。”
“一个歌女……”他一扯嘴角,“是还够不上。”
第017章 自缢
其实萧麒也没有迟钝到完全察觉不出晏渠山的情绪变化,那些话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如何能收回?
他不觉得晏渠山和那些人相同,晏公子是山间清风,林间月,是文武双全的才子,晏渠山的才学与武艺,足以让人忘记他不光彩的出身。
萧麒将下唇咬得通红,血腥味渗透了他的唇齿间,他看着晏渠山,可温言安抚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来。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回宫的路上一路无言,直到用晚膳的时候,晏渠山注意到自己的食盒里多了一盅金丝燕窝。
燕窝是珍贵之物,一个小小的伴读,自然用不起这样的吃食,到底是谁的手笔,一想便可知。
晏渠山漠然地端起那燕窝,掀开那泛着纹理的青瓷盖子,那红枣似乎切成了朵花,点缀在上头,泛着丝丝甜。
而下一刻,他突然松开了手瓷片混着晶莹的燕窝撒了一地,等候在门口的婢女闻声而入,而晏渠山还是淡淡一笑,“一时松了手,不碍事。”
大将军上官睿求娶一名歌女的事成了京中世家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歌女身份低微,谁都以为皇上会回了这桩婚事,却没想到皇帝听后,竟无异议。
那贱籍出身的女子,就这样穿着凤冠霞帔,风光高嫁,成了将军明媒正娶的妻子。
正月初一,将军携诰命夫人入宫拜见皇上,夫人在凤仪宫中拜见皇后娘娘,将军便先行在外等候。
冬雪已停,雪白映着红梅簇簇,煞是好看。彼时萧麒还想着和晏渠山缓和些关系,借着赏梅的由头要他陪自己出去,却见着了站在不远处的上官睿。
上官睿在梅园晦暗处,可并非只身一人,萧麒眯着眼,依稀看见他身前似乎还有个人,死死地抓着他的披风一角。
竟然是他的母妃!上官嫣。
萧麒从来没见过他的母妃露出那样的面容过,她一张绝艳的脸上满是泪痕,攥着上官睿的衣物一角,死也不愿放手。
他心下一骇,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好在等在身后的晏渠山及时地扶住了他。萧麒眼疾手快地将手攀在对方肩头,吓得眼睫毛一个劲儿地抖,好一会才睁开眼,却注意到自己和晏渠山的呼吸都已经交错在一起,若是再近些……
若是再近些……怕是就要唇齿相接……
萧麒被这个念头弄的面上一红,心如擂鼓,可却又莫名地舍不得放开晏渠山……这两年间他总是这样奇怪,喜欢贪恋着和晏渠山肌肤相亲时的时光,哪怕是手背间不小心的触碰,也足以让他心驰神往。
时间久了,晏渠山边想着先一步松开他,只是还没等地将手拿开,却见萧麒慌不择路地捉住他的手,“晏……晏渠山……”
“殿下。”
“你……你那天用了燕窝吗?”萧麒挪开眼,红着一张脸不自然地道,语气生硬,“你……你别多想,那是,是小厨房剩下的,不是……是我不想喝,不对,我……”
“总之。”他那双水粼粼的眸子看向晏渠山,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期待,“你喝了,对吧?”
其实那不是小厨房剩下的,也不是萧麒不想喝。燕窝珍贵,那帮内务府的人几年也不见得送一回,是萧麒拿自己留着的银子去御膳房换来的,又依照着厨子们的说法,亲自熬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