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又等了将尽一个时辰才敢折返回来, 她?抬手叩了叩房门,试探地叫了一声:“皇上?”

“奴婢让人又送了些膳食来。”她?缓声道,“皇上一天都没用膳, 定?是饿极了, 不管怎么说…先用一些填填肚子罢。”

她?说完, 有些紧张地摒住呼吸,竖着耳朵贴近屋门, 可里头静悄悄的?, 除了偶尔拂过的?风声, 半点声音也听不见。

杜若推门而入, 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有,她?的?一颗心不由得被吊起。忙折了出去, 又拉住一个扫地的?小沙弥问:“小师傅有没有见着皇上?”

“皇上?”那小沙弥思嘱了会?儿, 忽而眉开?眼笑地一指天宁观后方?的?层林密叠处,“皇上去后山了,说去散散心, 不叫人跟着呢。”

杜若一怔,抬头望向后山处,定?定?看了半晌,却叹了口气?,“散散心……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萧麒是在半个时辰前动身去往的?后山, 他的?心里沉闷极了,待在一样闷闷的?屋子里,几乎连气?都出不来了。

他几乎逃也似的?往外跑, 还特意拉住了身边一个小和尚说不许任何人跟过来,那小和尚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萧麒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宁观偌大无比,除却中央的?那座庙宇,后方?还有几座连绵的?山。

那山似乎受了佛祖庇佑,四季常青,茵绿树冠亭亭如华盖,几乎没有空隙地交叠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幽绿的?天。

萧麒走进林间,布履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不断地往山上走。

前些天下了一场雨,大概蓄积在了山顶,又慢慢地顺着石板路边缘的?凹陷处流淌下来,形成了一道道蜿蜒的?溪流,最后嘀嘀嗒嗒地落在山下的?石头上,孕育出青苔。

萧麒已有许多年没有踏足天宁观的?后山,可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的?熟悉,这些场景,都像壁画一样刻在他的?脑海中,刻在他的?心间。

他逃避般地往上走,只低着头,不再费神看向旁出。

林间的?风声吹散了他的?烦躁不安,一颗心因为疾走而亢奋地跳着,等到萧麒将将走到山顶时,却听到了一阵箫声。

箫多奏哀曲,可那箫声却是清婉美妙,悠远绵长,并无愁思。

萧麒身在皇家,不知?听过多少宫中乐师吹箫,可当他听到这山上的?箫声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萧麒顺着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而后远远地瞧见山顶的?亭子中,似乎站着一个高挑身影。

那人一身素衣,雪白衣袂被风吹起,他站在这山林间,箫声伴着潺潺流水,美不胜收。

“……”男人放下手中的?箫,又有些放纵地饮了口身边的?酒,他双目微眯地平视着面前白雾缭绕的?幽林,慨然道,“云低山影暝……”

“风定?竹林幽。”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男人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霍然转身,忽然见着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生?人。

此人虽着布衣,发丝也只是随意地半挽着,可是姿容清艳,贵气?天成。男人只是看一眼就匆匆地偏过头,声音也忐忑,“不知?这位兄台是何时……”

“何时?”萧麒微侧着头看他,面上好像浮现了几分笑来,“在你吹箫吹了一半的?时候。”

“你的?箫吹得很好。”萧麒道,“焕然一新?。”

那男人被称赞,面颊逐渐发烫,小小声道:“承蒙兄台赞誉……”

萧麒注意到这男人微微变红的?脸,他没有见过这样内敛害羞的?人只是说两句话就能变成烫熟的?虾子。

万岁爷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心中的?不悦也逐渐消散了,有个人陪着说话总比自个儿生?闷气?好。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接话道:“真稀奇,天宁观后山荒凉,朕…我只是来散散心,却没有想?到还能遇见一个这样好兴致的?人。”

“既吹箫……”萧麒的?目光在男人别?在身边的?箫一顿,又逐渐转向他身后的?酒壶,“又饮酒。”

“好风流。”萧麒的?声音刹然低了下来,风一样轻轻地吹过男人的?耳廓。

男人的?喉结上下一滚,明明这几句话只是陈述而已,眼前人也站的?远远的?,可他不知?为什么就觉着紧张,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他不敢抬头看萧麒,可萧麒的?目光却没什么温度地在他身上快速转了一圈此人身型颀长,面容白皙清俊,身上有一股书生?意气?。

男人的?一只手摸向别?在腰间的?箫,垂首道:“不过是……闲心大起罢了。”

“你为什么总低着头?”萧麒有些不满,他命令道,“抬头、看我。”

男人并不知?道萧麒的?来头,也不知?他是一国天子,其实萧麒这话未免有些太过于盛气?凌人。

只是男人奇异般地没感到冒犯,而是下意识抬起头,可目光触及萧麒面孔那一刻又倏然离开?了。

“嗤。”萧麒被他弄笑了,唱独角戏也没什么意思,他拍拍沾在身上的?青叶,准备转身离开?了。

可他才刚走了一步,方?才那闷葫芦似的?男人却忽然开?口了,“兄台请留步!”

“小生?姓郑,名玉成,本贯河南人也,年方?二十四岁……”

“等一等。”在他说到年龄的?时候,萧麒却忽然打断他的?话,“你二十四岁?”

“是。”郑玉成下意识道,“小生?乃天武三十六年七月初四生?……”

他的?话停了下来,因为郑玉成发现,身前人看他的?目光好像一下子变了,说话说了这样久,他好像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了自己一眼。

而后他就看着人莫名笑了一下,萧麒侧过身,目光空空的?,可是嘴唇却不住往上咧,“哈哈……哈!天武……”

“三十六年生?。”萧麒喃喃道。

郑玉成有些不明所?以道,“敢问兄台,不知?小生?的?出生?年份,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没有,没有。”萧麒收起笑来,微微抬头看向他,他的?眸光再次在郑玉成身上转了一圈……郑玉成的?确是清苦极了,身上的?衣裳还打着补丁,可脊背却是挺直的?,瞧着一身浩然正气?,很有风骨。

于是萧麒更?满意了,他甚至破天荒地,柔和地朝郑玉成笑了笑,“玉成…”

“璞玉天成。”他道,“好名字。”

他的?名字像是一颗梅子糖一样在萧麒的?舌尖处滚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