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待长孙止歇下,长孙曙与夏侯昭两人出了合台殿,来到转角廊下。

夜风凄凄,挟著碎雪纷纷而舞。长孙曙伸出手去,冰冷的雪就落在手心里,他却微笑著:“松软如絮,春日不远了。”

夏侯昭却没有他那般闲适的心情,直接问道:“殿下,陛下准我不去巡边了麽?”

长孙曙叹口气:“皇兄的主意,谁能更改呢?巡边之行,你是非去不可了。”

夏侯昭紧抿著嘴唇,眉峰攒聚。

长孙曙侧脸看了看他:“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陛下的。”

夏侯昭沈默许久,才冷声道:“我明日就回朔州治军,争取尽早赶回来。”

月色雪光下,他的侧脸冷峭坚毅,如出匣宝剑:“我一定会在孩子出世前赶回来。”

一定!

先皇的事,他是知道的。虽然自己与皇帝之间不是父亲与先皇那样,但是父亲的错,他绝不会犯。无论皇帝是否真正需要他,他也决心要在那艰难时刻守在自己所爱的人的身边。

情之所锺,誓不相离。

次日清晨,夏侯昭离开上林,前往朔州。

长孙曙将此事告诉了皇帝,长孙止点了点头,仅此而已。

长孙曙将手里厚厚一沓笺纸递过去:“皇兄,这是夏侯昭留下来的。”

长孙止翻了翻,满满写的都是怎麽照顾自己的事项,又听长孙曙道:“他一夜没睡,就写了这个。”

还有一句话,长孙曙没敢说出来。夏侯昭临行前,跪在榻前看著长孙止,看了整整一个时辰。

笺上的字有些凌乱,也许是出於匆忙,也许是因为挣扎的心绪。长孙止面无表情地递了回去,一个字也没说。

长孙曙只好收起来:“回头臣弟转给阿衡看。”

“嗯。”长孙止的回答十分简扼,无法让人听出他的心情。

因为还要赶回帝都,长孙曙陪皇帝用过早膳就离开了上林。长孙止看他带走的奏折垒成小山,拍了拍弟弟的肩:“要节劳,做皇帝,不能举轻若重而是要举重若轻。”

长孙曙浅浅笑著:“臣弟只是暂代,等皇兄回来,臣弟就不用劳神了。”

长孙止怜爱地看著他,点了点头:“去吧,路上小心。”

长孙曙的车马慢慢远去,终隐去不见。

长孙止立在廊下,抚著隆起的腹:“长福,去尚陵召大司马大将军夏侯桀。”

长福本端著药盅,闻言!一声将药打翻。

夏侯桀赶到上林时,正逢皇帝午憩未醒。长福也不敢请他入殿,只能让他立在阶下,在料峭冷风里侯著。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天都暗了,长孙止慢条斯理地连晚膳及汤药都用了,才传夏侯桀。

夏侯桀如今已四十七,虽然这两年再未上战场,但军人特有的削瘦挺拔仍未失去。只是在寒风里立了许久,从前的伤腿有些隐隐作痛,过来见礼时,虽然极力掩饰,仍有些瘸拐。

长孙止端坐席上,看著这个人走进来,眼底的冷结成了冰。

夏侯桀长跪伏地,长孙止也不叫他起来,以指叩案:“大将军,多年未来上林了吧?”

“是。”

长孙止神色寒峻:“想当年,先皇在此为将军飞马射白虎。而如今,尚陵龙石已生青苔。将军有何感慨否?”

夏侯桀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这些年来,夏侯桀对先皇帝的一切都缄默以对。他那为边关风霜侵蚀而深刻如凿的面容上,永远沈肃而冷寂。

他的沈默再次激怒了长孙止,抄过案上镇纸就摔了过去。白玉狮子重重砸在夏侯桀的脊背上,而夏侯桀依旧伏地无声。

在夏侯桀回京这几年,长孙止没少折腾过。连带的,夏侯昭也跟著遭罪。但夏侯桀的神色永远淡漠深沈,对夏侯昭的一切也漠然视之。

心硬如铁。长孙止望著先皇的画像,无限嗟叹。世上又有什麽酷刑能超越肉体之苦,令人痛入心髓呢?

多年以来,从长孙预还在世时就开始了,长孙止的内心一直矛盾而挣扎:一方面,他希望夏侯桀能幡然醒悟,对父亲好一些,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夏侯桀无情到底,好让父亲对他断绝痴念。

长孙预辞世后,长孙止无数次动了杀念。

先皇已去,夏侯桀凭什麽继续活著?

但是,他又不愿意夏侯桀死后,在九泉之下对先皇说:看,你儿子杀了我!你爱我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把我害死了!

当年,父亲已为他承担过一次罪名,难道自己还要父亲再为自己背次黑锅?

长孙止曾夙夜不寐,在杀与不杀之间徘徊,终是留夏侯桀一命至今。有时,他甚至希望夏侯桀活得越久越好。那样将来夏侯桀到了地下,父亲就会说:你让我等太久了,我已忘了你了。

长孙止一动怒伤情,腹里立时有些不妥,不由紧紧攥住腹前的宽袍。

守在一旁的长福忙膝行过来:“陛下?”

长孙止冷著脸:“安排大将军在偏殿住下。”

长福虽然担忧,也只能应诺退下,正迎上快步而来的宁王长孙衡。长孙衡冲他笑笑:“福公公,皇兄在里面麽?”

长福见礼点头:“是,大司马也在,陛下正在气头上。”

长孙衡挑了挑眉,长腿一跨入了殿,却是瞄也不瞄跪在地上的人一眼,直直走到皇帝案前,嬉笑著行礼:“皇兄,臣弟来啦!”

他轻快活泼的声音总能让长孙止放下许多忧烦,笑著招手让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