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宝华往沙发上一坐,冲书桌边的竹椅抬了抬下巴:“都这么大了,还要我叫你坐才会坐?”

长风拉开椅子坐下,恍惚觉得自己跟严宝华的每次谈话,都是与此相似的开场,她是真怕她,从见到第一面开始,怕了整整十年。

“怎么愿意回国了?”

严宝华轻飘飘地开口,有着事不关己的淡然,“你忍不住了,还是明朗忍不住了?”

“我忍不住了。”

长风垂着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严阿姨的成全。”

“我成全什么了?”

严宝华弯了弯嘴角,却没什么笑意,“你俩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哪需要别人成全。”

这话让长风没法往下接,她曲起手指,用指甲尖扎了扎手心,强迫自己冷静。

“明朗把他爸告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严宝华抬头看着谢长风,眼神比刚才冷了不少:“就算他爸做得再错,那也是他爸。跟你在一起,他就学会风高亮节,大义灭亲了?”

严宝华轻嗤了一声,疲倦地合上眼,“你们都对,不撒谎不虚伪不做作。错的是我跟老明,当年不该给你村子捐钱,也不该把你弄进城里。”

事情过去多年,长风也无意重提,她想了想,捡了个不伤人的话题开口:“严阿姨,当年您跟明伯伯资助的那几个孩子,后来都考上了大学,谢家村对你们二位永存感念。”

“那你呢?”

严宝华眼皮一掀,盯住长风:“是恨我们当年左右了你的志愿,还是恨我把话说得太直白,伤了你的心灵自尊?”

高考那年,明朗和谢长风从七凉山回到宣城,等待他俩的自然是棒打鸳鸯的场景。

明朗被带去严家软禁,长风被严宝华关在书房里骂了好几个小时,出来时浑身发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张婶心疼她,瞒着严宝华让她在以前的客房睡了一晚,第二天被发现后,严宝华直接把她的行李扔到了门外。

“给狗丢块肉,它还知道冲我摇摇尾巴,你连狗都不如!”

严宝华指着长风的鼻子骂:“滚出去,等公布成绩那天再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比不过一条狗!”

陈潇接到明朗电话后,接走了长风。

在等待成绩的那十几天里,明朗把严家闹翻了天,拆了好几个房间,最终严颐一声怒喝:“再不老实,马上入籍加拿大,这辈子别想踏进中国一步!”这才止住了他的发疯。

而长风,则是病了十几天,低烧不断,小命都丢了半条。

陈潇手足无措地守着她,不停念叨:“医生说就是个风热感冒,怎么会一直不退烧呢?要不要去大医院看看啊,长风你这样我担心死了!”

长风摆摆手,用沙哑的嗓子安慰她:“没事,是我的体质问题,感冒就是不容易好,坚持吃药就行了。”

成绩下来那天,明朗终于被放出来了,他考得不错,超了一本线20多分,严颐挺满意,也就原谅了他之前的胡闹。

外婆心疼这个外孙,拉着他谈了一席话后,把他送去了加拿大的二舅家,让他跟国内的人都冷静冷静,再做打算。

谢长风总分704,全市排名29,明守鹤微有不满,但还是立刻通知报社,跟他一起来到一中,拉着谢长风和校领导拍了几张照片,发了几条短新闻。

因为没有拿到理科状元,甚至连全市前十都没进,长风在填报志愿时毫无筹码可言。

相比严宝华,明守鹤还算个讲理的人,谢长风这枚棋,的确帮他赢回了些声誉,他对跟自己一样出生的穷孩子多少带了些怜悯,没有赶尽杀绝。

明守鹤把长风叫到办公室,开诚布公地跟她谈话。

“你的成绩确实能去一流大学,但那些大学都在省外,我动不了手脚,你的性别就得一直错下去。”

明守鹤打量了下长风,淡笑:“你要不去惹你严阿姨,她家倒是可以帮你解决问题,但你……呵!明朗那孩子哪有什么长性,再喜欢的东西到手几天就没兴致了,你想靠他,真不如靠自己。”

“谢岚那个身份,也是宝华那边张罗安排的,她对你其实真不错,你要想变回女生,只能用那个身份入学。”

“学校呢,就是本市的S大,学校普通,但能让你自己挑院系,学费还是我们出,你打工挣点生活费吧。”

“怎么选,你自己拿主意。”

明守鹤说完这些,埋头处理起公文,不再看谢长风。

在明守鹤看来,这事闹到这样的地步,说到底都是谢长风自己造的孽。

如果谢长风真是个男孩,凭他的聪明,明守鹤能一直资助他完成所有学业,再收入麾下,为已所用,成就他的同时也成就自己,何乐而不为?

坏就坏在她欺上瞒下,什么作假不好,非要在一眼就能戳穿的性别上作假,如果再放她出去念好大学,以后真有了什么成就,人家追溯起学历来,难免不会东窗事发,引火烧身。

所以,当谢长风涂改自己性别的那一刻,就把她有可能飞黄腾达的一生,亲手断送了。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这其中的曲折,谢长风比谁都清楚,沉默良久后,她只提了一个要求:用谢岚的身份,谢长风的分数入学。

接到S大的通知书后,谢长风用了半小时默哀,接着擦干眼泪,挤进盛夏阳光下的公交车,赶往超市打工。

病好以后她便离开了陈潇家,借住到同乡的工棚里,开始了漫长的打工生涯。

明朗没联系她,她也不敢联系明朗,虽然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但她隐隐觉得,自己再跟明朗有什么瓜葛,怕是连这样的大学都上不了,更何况,学费还是由明家出资。

开学前一晚,明朗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长风住的工棚前,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你、你就住这里?”

他神情惊愕,瞪着那没有空调的铁皮屋,半天没回过神来。

长风却很开心,拉着明朗给他看自己存下来的钱:“这个暑假我打了七八份工,足足存了三千多!等我存够下学期的学费,就不让你爸妈出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