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蒋绵的任何示好也许都会幻化成利剑让母亲伤心。
蒋绵抚上他的侧脸,“爱我是件没有必要的事情……没有谁有义务爱我,可是爷爷一直在做这件没有必要的事。那时候你走了我不肯吃饭是他头一次骂我,也是唯一一次。也许他想到了自己。”
“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爷爷常常梦到她才会自己一个人去树林,他说总是会听见她的声音。”
蒋绵对蒋书侨的无端依恋,太过溢出,人是不能这样耗尽自身去爱另一个人的,相当于拱手献上所有,会被一并带走。
那是连蒋书侨都不知道的陈年往事,以后也许爷爷会有时间讲给他们听。此时此刻蒋书侨沉默地张开手,蒋绵很默契地钻进他的怀中。
无言的拥抱是达成的协议,他们都有仅有的、共同爱的人,那么就只能共同守护。
只是拥抱不过三秒,他们要守护的人已经因为呼吸困难紧急去医院吸氧。
夜里的风刺骨,雪迎着风刃一同往脸上割,耳边是父亲的怪罪和质问,沈云审视的目光又和着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到了医院后只和蒋书侨说了句“站外边。”
蒋绵是被允许踏进临时病房的,爷爷带着吸氧机逐渐恢复一些血色。
四目相对的时候蒋绵知道欺骗再也没有意义,爷爷的眼神里是茅塞顿开般的清明。
他踌躇着想替蒋书侨刚刚失控的样子辩解些什么,蒋良的呼吸面罩内是白色雾气,他笑着摆摆手拿下来了一些。
“别蒙我,我是老了,不是傻了。”
他在病房里跪得笔直,很可惜蒋书侨站在外面,想跪也跪不了。
“爷爷。”
“我的室友是德国人,放假的时候我跟他回了他出生的小镇,一个二战时期没有被轰炸过的地方。”
“教授带我们去矿山,现在我几乎认识每一种石头,这其实是我小时候在河边最喜欢做的事情。五岁的时候哥哥陪我捡过,他教我说那叫鹅卵石。”
蒋绵笑了笑,眼神清澈像见底的池塘,“现在轮到我教哥哥了,那不是鹅卵石,鹅卵石只是沉积岩。”
膝盖钝痛,枯槁的手伸在眼前让他起来,到身边来。蒋绵坐在病床边表情认真,说些鸡毛蒜皮的事。
“小时候得肺炎会挂一种药水,打进身体里很冷,我说自己像根雪糕,妈妈总是笑我。后来在温哥华我也经常生病,不过哥哥会用手把点滴袋子捂热,那样输液就不会冷了。”
“下了课他要去买菜,我不喜欢念语言学校只是因为放学太晚了,没有办法和他一起逛超市。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以为是我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
“做饭很辛苦,洗衣服很辛苦,照顾病人更辛苦,这是我离开哥哥才体会到的事情。”
“现在我会自己做饭了,养一只猫,去巴黎前我折纸箱赚了钱给哥哥买礼物,很便宜的东西他一直戴着,蒋书侨脾气很差对吗?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辛苦。”
“爷爷,我见过这个世界了,到过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和你说的一样没有哥哥的世界很大也很精彩……可是我总是想家,因为,再好的东西,它们统统不如蒋书侨有意思。”
蒋书侨从那扇小窗望过去,握在门把上的手才卸了力气。
出来的时候蒋绵眼睫湿湿的,也许是因为如释重负,也许是因为已知的阻碍永远也无法完美解决。
蒋书侨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温热的饮料,蹲在他面前听蒋绵抱怨:“哥哥,怎么不冲进来一起跪?关键时刻你掉链子。”
“绵导不是说自己演好自己的戏?”戏谑的口吻,对蒋书侨来说天大的事好像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蒋书侨拉开罐头上的拉环把玩,漫不经心地套在蒋绵指尖。
修长的温润手指,爷爷总是心疼他长不大,又心疼他长太快,大概长辈的爱总是这样矛盾又不自知。
“和爷爷说说笑笑地就解决了?跟你说过这件事很简单,他确实心疼你,哪怕你什么都不说就往地上这么一跪他也拿你没辙。”
“没有,他不同意。”原话更激烈,蒋绵不愿意复述。
蒋书侨听完不解,蒋绵吸着鼻子看着手指上的银色拉环,像一种廉价戒指。
“但他说他很快就死了,所以就算他不同意,我们的事他也管不着。他只是很担心我说我以后和你吵架了该怎么办,而且……”
蒋良怀疑他的宝贝绵绵是不是毒蘑菇吃多了。
蒋书侨颇为无语,爷爷这是什么厚此薄彼的担忧?还蒋绵毒蘑菇吃多了……蒋绵本身就是一种毒蘑菇般的存在,中毒的到底是谁?
“那我还是进去跪一跪,告诉他你刚差点抽了我一耳光,他要担心的是我,以后要去坟前告状的是我,在槐山上吊的八成也是我。”
这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到底是让蒋绵笑了。
墙上的时钟马上到十二点,蒋书侨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那句法语不是生日快乐,是什么意思?”
蒋绵凑过去看着他的眼睛,蒋书侨唯一掩藏不住的角落便是这里:神会偏心不息的灵魂,就像人类只会偏心自己最爱的那双眼睛。
“很高兴遇见你”
“很高兴遇见你,哥哥。每一年你的生日我都很高兴自己陪在你身边。”
“嗯,法语怎么说的?”蒋书侨跟着重复了一遍,磕磕绊绊的。
至于蒋绵的礼物?那双手摊开在医院走廊的冷白光线中,盯着拉环嘟囔,“还说我抠门精,自己只送我这个?”
说到这个就来气,蒋书侨拿出手机给他看他们原本要去的地方。只是蒋绵看不出什么花样,荒无人烟的潦草码头,看上去是海城旧区的废弃港。
他放大再放大,狐疑地问道:“你打算换地方了?要把我埋在这里吗?”
公司主导的城建项目,今后旧区的一块儿CBD。围绕着一片天然湖能看到日落的码头,以后地标会有一个新名字。
蒋书侨在照片的残垣中指着一块地方,“还记得来家里那个风水师么?种罗汉松那个。他说圆属金,你命里缺金,这儿到时候会造个摩天轮,彻夜亮灯,转一圈二十分钟十一秒。”
“水属运,死水没用,这湖不是人工的,所以是个好地方。”
二月十一,镇了蒋绵的生日,简直万无一失。按风水师的说法,蒋书侨记挂的人能活成千年王八。
蒋绵听得云里雾里,及时打岔,“我只是经常生病,不是快死了,现在身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