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虽如此,李世姬在军中自然积威甚深一倡百和,但在朝堂之上却远不如阮籍有发言权,再加之如今天下太平息战已久,便也难免兴了些重文轻武的习气,朝中的武将们在文官的长期打压下本就已经逐步边缘化,关于总督军威是否该交出兵权以安君心的这一讨论亦从未休止,因而阮籍这一番质疑忠心的话可谓是挑着痛处去戳,也难怪另一边要暴跳如雷,
卫秀只揉着眉有些头疼的看着底下这一通夹枪带棒的“相互问候”,虽然臣属不过分亲密拉党结私对君王来说是个好事,但这般水火不容却又成了另一种隐患,好在也都明白两边都不是意气之争的莽撞人,除了这偶尔的针尖对麦芒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宿淮安也不知为何迟迟未到,卫秀眼瞧着火越烧越旺,又实在没心情调解,便只能屈指敲了敲出面喊停:
“朕近日来胃口欠佳,此时倒觉得有些饿了,这恰巧也是午膳的时辰了,便不若先传膳吧,有什么事也稍后再议。”
李世姬在口辩之才上远不及阮籍,这一通你来我往直把自个儿气了个仰倒,对方却依旧笑眯着眼一副说者无心的模样,实在是可恶至极,正怒目而视欲要反驳两句,却听得君上这般递了梯子,虽胸中鼓噪着怒火却又不敢违抗君令,沉默了半晌才冷冷割了眼一旁的“同僚”,拂袖哼了声作罢,阮籍却自始至终一副谦顺的笑意,仿佛方才那毫不客气戳人心窝的并不是自己,只冲着君主行了个一丝不苟的揖礼:
“臣倒是不便留下来用这一饭了,东厂还有些紧急的奏报要及时处理,务必得赶在午膳前回去过过眼才得安心,况且若是臣与李大将军共一席吃饭,恐怕陛下这午膳也用不安宁了,陛下近日来本就忧思难重不事休膳,这好不容易胃口大开,若因臣之过扫了陛下的兴致,恐怕臣寤寐都不得安宁了~”
这番话说得客气周到,实则意有所指,李世姬登时便察觉了过来,但对方又未明说,还一副调侃的语气,若自己较真岂不落了下乘?便只得暗暗一咬牙,不甘示弱的拱手回道:
“既督主这般说了,臣若是再留岂不是不识趣?况且家中也留有热菜,臣便还是不另行叨扰了,陛下今日也得好生休养一二,切莫熬伤了龙体。”
话既都说到这份上了,本打算商讨的议事也因着宿淮安的缺席而迟迟拖延,再加之今日实在疲累,也许是连日来茶饭不思夙夜难寐,卫秀只觉此刻头都阵阵犯疼,只想尽快得个清静,便随意的扬扬手示意退下,人还没走两步却又突然想起一事来:
“阮卿先暂留片刻,朕还有一事相商。”
阮籍平日里都是慢悠悠的最后才走,今日也不知怎的倒是第一个,脚都已跨出去半只却突然被喊住,脸上只错愕了一瞬旋即便反应了过来,眼底倒起了层十分怪异的情绪,却引得恰好侧目看去的李世姬心头一跳,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询问,却被对方敏锐的抢了白:
“哎呀呀,看来将军只得独自先行一步了,只是可惜了这难得的同行机会,到底不是一路人呀·····”
对方依旧是那副笑面虎的模样,张口便是不阴不阳的讽刺,堵得李世姬也一时无言,仿佛刚刚那一瞬的异样只是错觉,又实在懒得与眼前人掰扯,便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了,阮籍倒还笑吟吟的瞧着对方的背影,看人都走远了这才返身回到殿前,行了个礼恭顺待命,卫秀却似乎不急,只低头慢悠悠的喝着茶,听得门轻悄悄的阖上了,室内沉默了半晌,这才忽然极轻的问了句:
“她······近日可好?”
话虽是问的阮籍,却兀自看着瓶中的白梅,眼神里有些难懂的晦涩浮光,阮籍倒一副沉静的模样,似乎对这问题并不意外,语气里还带了两分松快:
“陛下自不必忧心,夫人万事皆宜,整日里无忧无虑,倒是比臣这般日夜伏案要来得轻松安逸得多呢!”
卫秀只蹙着眉绷直了背,眼神都不敢往下多看,生怕在对方脸上瞧见对自己的失望,自己当然是希翼着她过得好的,但当这话落成了现实,却又不觉得欢喜,反而是恼怒与愤懑更多,卫秀只阴晴不定的憋了半天,到底还是讪讪的开口,语气里含酸带刺:
“她倒是没心没肺的自在,恐怕还巴不得一个人呆着更好。”
阮籍只抬头望过去,目光也顺着落到了那支恹恹的白梅上,藏在袖袍里的右手已不自觉捻挲起了指间的菩提珠来,连恭谦的笑意都不知何时已消匿,只面无表情的低着头,一双眼半阖着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陛下不若亲自去看看?”
卫秀只顿觉云开雾散的一喜,仿佛这段时日的愁苦都拨开了来,正下意识要答,却又半僵着愣在了原地,阮卿向来心细如尘,许多事总快人一步的妥帖,此时此刻他这提议恐怕也就是瞧出了些端倪才递了个梯子来,自选秀过后太后那边本就对后宫盯得紧,因着自己的妥协如今两边正是破镜重圆的“融洽”,戏已紧锣密鼓的开场,前朝后宫还有那么多双眼睛,自己需要做的事还很多,她就在栖梧院又不会跑掉,且有关赐婚一事还是个绝不能暴露的污点,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该在此刻去冒险,便是为了与她的以后,也应该暂歇了这儿女情长的心思·······
瓶里的白梅已衰颓得毫无生气,卫秀只伸出手来想碰一碰,都还未挨近,便瞧着一瓣细软的白轻飘飘的落下,恰好接到了自己摊开的手心:
“不必,计划正是要紧的关头,不必横生枝节。”
阮籍只喏喏答是,瞧着君上也无心再谈的神色,正识时务的退下,才刚转身却又听得句轻叹:
“选秀一事她尚未得知吧?”
袖间的菩提珠已被掐紧,阮籍只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又行了一礼,扬起个谦卑的笑:
“陛下未交待的事,臣岂敢自作主张。”
卫秀这才似放下心的点了点头,蹙着眉犹疑了半晌,似有千言万语要问,嗫嗫了半天,终只落成轻描淡写的嘱托来:
“她惯来爱娇,又是左丞嫡女,受不得什么委屈,这终日拘在院中也不成个事儿,想来她也不过个芊芊弱质的女儿家罢了,纵有不妥也多是从别处耳濡目染的风气,没甚坏心思,便只安排人盯着便是,也让她能出去走走透透气,再说女儿家都爱美,这已开春了,朕瞧着后宫的那些都换上了热热闹闹的春衫,听说最近京都里还流行起了什么“花钿妆”,你便也都在这些地方留些心,时兴的花样与布匹也赶着打上几套来,教她走出去不至于被人轻看了去·····”
不知不觉已絮叨了一大通,卫秀瞧着底下一言不发的臣子,脸上也不禁起了几分羞赦,觉着自己这一番胭脂水粉的啰嗦实在是有堕君威,但话还未说完,便也只得梗着脖子佯装不知的说下去:
·········
“臣谨遵圣谕。”
这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通心领神会的“交代”后,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外间的内侍小心翼翼的敲门询问是否即刻布膳,卫秀这才重新觉着腹中饥饿,便起身往偏殿走去:
“爱卿何不与朕一同用膳?便是公务也左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功夫,耽搁不了什么大事儿。”
阮籍只落后几步随出,低头间余光瞥见茶几上早已冷透的羹粥,只扯起个似笑非笑的讽意,语气沉静恭顺:
“陛下盛情难却,臣本不该一再而拒,只是东厂案头挤压的奏报又实在吃紧,倒也着实腾不开手来,实在是臣之罪过,还望陛下体恤。”
大抵是方才的一番“交心”使得心情松快了不少,卫秀虽一直挂念着那栖梧院的“冤家”却又拉不下脸问去,暗自憋了许久今日终于寻了个由头知晓了些近况,虽远水解不了近渴,但好歹也能宽慰一二,便连眉宇间的阴霾都见了阳光,那心口时时的闷痛终于纾解了些,直教人开心得连玩笑话都能说几句了:
“朕倒是难得见爱卿如此归心似箭的模样,怕不是皇宫里的饭菜还不够可口,只一心想回家吃去~”
阮籍闻言不由心头一跳,下意识抬起头来,却也只见个坦荡的背影,这才将方才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只听得这问话,心头却莫名挠上丝丝痒意,想着那乖乖坐在灯下等着自个儿去投喂的“猫儿”,她方才还被眼前人惦记在口中呢~自己都几乎要忘了,她还是皇帝的女人······
但那又如何呢?
她身上的哪一处自己没摸过?便是那水淋淋的花心也被肏熟了,教皇帝丢着后宫佳丽三千也还念念不忘的身子,却已经被自己调理得片刻都离不得了·······一股令人战栗的隐秘得意直烧得眼角通红,在这种极度压抑下的悖逆膨胀成了快感,便连声音都有一瞬不自然的沙哑:
“陛下便莫要拿微臣打趣儿了,不过臣近日倒的确得了个合心意的雪猫儿,一身皮毛又滑又软,起初还总爱伸着爪子伤人,如今这调理出来了,倒是又乖又贴心得紧,亲一下便娇气的直叫唤,令人恨不得日日都揉在怀里欺负欺负才好······”
卫秀听着倒起了些兴致,阮卿这般脾气可实在不像个会宠惯猫儿狗儿的人,但此刻胃中这火烧火燎的空乏已容不得再闲话,便也只随意的调笑了两句便步履不停的往布膳的偏殿去了,阮籍只驻足在原地目送,直至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这才回过身来冷着脸对一边的内侍问道:
“李福海人呢?叫他即刻便来见本督!”
小太监瞧这架势登时便两股战战的跪了下来,脸色都吓得煞白的回话:
“回····回督主的话,李····李公公此刻应该正在休沐,奴才这便去唤他过来·····”
说着便已连滚带爬的往东廊走去,恨不得自个儿多长出两条腿来。阮籍此刻倒也不急了,只随意的掸了掸袖袍,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紧不慢的抬脚跟了上去,那小太监腿脚灵活跑得飞快,阮籍转了个角的功夫便已瞧不见人影,却也没有跟上的意思,只依旧沿着东廊慢悠悠的走着,直走到一处亭阁这才顿住,人还未走近便早有内侍眼疾手快的捡那软垫铺好,再温来壶好茶斟上,连新鲜的瓜果都眨眼便送了上来,阮籍只瞧着桌角的那盆烧得正旺的暖炭满意的点了点头,睨了眼立在一旁随时待命的内侍,悠然的抿了口手中的热茶,语气随意的赐赏:
小太监只一脸受宠若惊的感激涕零,正忙不迭的磕头谢恩,远远的却瞧见李公公小跑着往这儿赶来,连素日里总揣着的拂尘都落下了:
“干爹这是有何事儿要交代,便只传个信儿即可,何必还麻烦您老人家亲自跑这一趟,这教儿子如何心安使得·····”
阮籍只皱着眉打断,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了,李福海只心领神会的站起身来驱赶了周围这些不长眼的奴才,直到整个亭阁周围都空无一人,这才重新跪了下来凑近了来问:
“也不是甚要紧事,只说这选秀过后,陛下往这后宫里去了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