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时有点懵,但他似乎已没有耐心的咂舌嗯了声,你这才抬头看了眼屏风后那个模糊的人影,也只得顺从起身,鞋也不知在刚刚的动乱中被踢到了哪里,但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光脚踩在上面倒也不觉着冷,你只一步一迟疑的挪到了他面前,浑身还在止不住的发着抖,却也不知哪里使得他开怀,你便只听见阮籍不轻不重的笑了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忽然冲着你招了招手,语气里倒多了几分诱哄的温柔:
“来,过来我这里。”
瞧着你似乎还在原地踌躇犹豫,便故意板起脸压沉了语气威胁:
“这便不听话了么?你不是还想求我帮你给那宿淮安传信儿么?这般不听使唤可教人起不了帮忙的心思。”
似乎是被这句话打动,因害怕而瑟缩不前的少女便终于鼓起了勇气上前,阮籍瞧着这话管用,不由得趣儿的挑了挑眉,宋清许这癔症不像那些发起疯来打人砸物的癫子,反倒安静得紧,素日竟未能看出来,也亏得自己观察仔细这才发现得早,本还有些疑虑,但今晚这一番试探,那几个大夫的话竟不是虚言,她还真是疯得脑子都有些糊涂了。
阮籍只伸手将走到跟前的少女揽抱进自个儿怀里,她明显很怕自己,便连糊涂着都还记着不能轻易违背自己,只是这样痴痴傻傻,却反倒勾人起了蹂躏的心思,但那些自都不急于这一时,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搞清楚,便只贴在怀中人耳边轻悄的发问:
“你可还记得你那情郎宿淮安的模样?”
宋清许目光有些不易察觉的迟缓,皱着眉下意识的捂住了心口,声音都艰涩了几分:
“那是自然,他递给了我花灯,还说要娶我,我瞧见他穿着大红的喜袍坐在马上,他生得····生得····”
支支吾吾了半晌,瞧阮籍似一脸不信,便急得牛头不对马嘴的补充:
“他笑起来好看极了,教人看上一眼就心软,他长得正是我喜欢的模样。”
阮籍听完心中便已有了大概,那老太医倒还有两把刷子,如今看来她竟是无法面对“宿淮安”的真相才疯的,还臆想出了个样样都好的“宿淮安”来和那令她惧怕的贵人区别开来,但脸却只有一张,给了一个,这另一个可不就想不起来长什么模样了嘛······这心头一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说是高兴吧,倒还有那么点子恼怒,想着原本的打算,如今这情形就这么杀了倒实在可惜,低头瞧着乖乖的美人儿,自己让她不要动,她便还真的一动也不敢动,就像只受惊的鹌鹑般僵直坐着,实在是可怜可爱得不行,瞧她衣襟还散乱着,那含羞的乳团便泄了春光,阮籍不由探手去碰了碰,屋子里情香袅袅如丝,那冷茶也似酒香浓,腻颈凝酥轻衫淡粉,阮籍便又觉着浑身裹裹缠缠起枯入骨髓的痒意来,只抱起来将宋清许反身压在了软椅上,那双水盈盈的眼糅杂进桌案旁的烛光,像引人入梦的迷瘴,阮籍突然觉着有些渴,只想逼她落下泪来,好教自己去舔一舔来止这喉间的烧灼,手便逐渐又从衣间探了进去,外间已经大亮了,阮籍却还不肯放下手中这娇滴滴的莺雀儿,只喑哑的叹了声,俯身吻向那双勾人的眼,舌尖的红便也含住了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
“如意第一眼瞧见小姐时,就觉着,小姐这双眼睛,哭起来定会比笑着还美·······”
············
黄昏的余晖透过半敞的窗洒进来,一眼便只能瞧见窄窄的天,天际乌沉沉镶着金边的红云似沸腾的火,不知从哪儿传来声嘶哑干瘪的悠长鸣啼,像是那寻不着家的鹞鹰,
你枯坐在窗边的书案边瞧着缸里那两尾鱼儿,之前的那两只死后你还伤心了许久,喜顺便还想再偷偷的给你网两条来,结果这次却倒霉的被逮着了,按住栖梧院里好生一顿打,那瓦来的鱼便跌进了雪里,连带着还有揣在衣兜给你带来的新鲜话本也被搜罗得一干二净,但或许是你这恹恹的情绪太过明显,阮籍最后还是命人送了两尾鱼来,圆腹扁尾大眼睛,游起来摇曳生姿,比之前的那两条小灰鱼儿不知漂亮到哪里去了,但也娇气了许多,没养两天便死了,索性阮籍这人虽可恨,但只要高兴了倒也十分好讲话,因而你便只管放心大胆的养,反正养死了也能立刻换新的来。
阮籍自那晚开始,便时不时会来寻你,他在床上着实是有些令人发指的变态癖好,还总喜欢捡卫秀来之后的晚上来,而且他十分的谨慎,除了头一回,之后的每次来都不久呆,平日里更是一点端倪都瞧不出来,只如个忠心耿耿冷心冷情的足下鹰犬,令人半点都想不到他私底下行的那些悖主的龌龊事,
但你却半点也不着急,人都是贪心的,你在这些时日的接触中便已深知他就是条煨不热的冷血毒蛇,想从感情上打动他太难了,但利用他的本性去挑唆倒还有几分可能,毕竟他和卫秀这对君臣之间,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阮籍这人自私自利惯了,你并不觉得他当真对卫秀有多么忠心,不过是权衡利弊下做出的最佳选择罢了,他那样的人哪会有什么忠君爱民的热诚,而这样的一把双刃剑,卫秀自己想必也是心知肚明,再说东厂这般贪酷,明里暗里也不知替皇帝挡了多少仇恨值,自古以来这酷吏便都是“乱世得用平天下,盛世杀之取民心”的下场,你便不信阮籍他没有想到。
你自喜顺那儿得了选秀的消息后便已有了打算,阮籍自然不可能为了个宋清许便与皇帝翻脸,毕竟他只想当那坐收渔利的老农,但若是到手的鸭子飞了,为君者出尔反尔呢?他又当如何?
你只低头专注的看缸里的鱼儿游得自在,口中喃喃的像在说着疯话,心情竟是头一次这般松快:
“鱼儿鱼儿,你快些游吧,游到那大海里去便好了······”
第二十九章
“快醒醒,快!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突然有催促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来人还一边说一边摇晃着推你起来,你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睁眼还是层朦胧的泪意,不由打了个呵欠应声看去,只见一个黑糊糊的影子正蹲在你床边,登时被吓得清醒了过来,揉了揉眼定睛一看,竟是喜顺??!!他这个时间来找你是干嘛??
喜顺瞧着你醒了,忙压低声音有些急切的向你解释,话说到一半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了看还有点懵的你,大概是才想起你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便十分生硬的坳过话头,将“宿淮安”的名头搬出来好哄你,你只半撑起身来看向他,一时有些拿捏不准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瞧你坐起来半天都没有反应却反而急了,弓着背有些焦躁的在原地踱了踱步,还不忘小心谨慎的往门外的方向瞧了瞧,更压低了声音的冲你解释道:
“小姐便信奴才这一回罢!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如今圣上已大开选秀封妃封嫔,这后宫佳丽三千,哪里还想得起枯守在栖梧院的小姐来呀!眼瞧这都已经好阵子没来了,多半是没个指望,督主那边又······”
越说越急竟是已伸手来拉你,语气里简直近乎哀求的低低哭道:
“喜顺向来也不敢自诩为好人,但小姐却是因着奴才而落到了这般境况,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那戒堂却·····小姐便随奴才走吧!眼下先出了这府再说!否则喜顺便是死也不能安心了······且快起身吧,出府的路小的这几日便都安排妥当了,就赶这一时三刻的空档,容不得再耽搁了!快走吧!便当奴才求您了!!”
你心里已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却只将信将疑,怀疑这是否是阮籍又变着花样儿的来试探你,便只有点呆怔的任喜顺将你拽了起来,喜顺手脚十分麻利,虽急却依旧粗中有细,给你裹了身暗色的内侍服,再将头发三下五除二的绑在脑后,把一枚腰牌揣进你袖兜,还不忘塞给你一盏火光幽微的灯笼,蹑手蹑脚的贴在门边屏息听了半晌,这才带着你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门,一路头也不抬的往那不远处的院门走去。
大概是已经立春,京华的天气也逐渐的回暖,你踩在雪上只感觉有些冰融的刺骨,此时正是夜阑人静的深夜,只能听见穿堂的风呜咽有声,廊下被埋的墨兰自冰消雪融中显露,却也已残败不堪,便连料峭的寒梅也被渐化的冰霜打落,一片片的落到脏污的沟渠里,却只有廊下的红灯笼一切如旧,在黑沉的夜里艳得有些渗人。
喜顺似乎怕你走丢,一路都牢牢的牵着你,他的手露在外面被冻得发红,攥紧你的手心却滚烫汗湿,他似乎十分的紧张,整只手都在微微的发抖,你只随着他的脚步跟在后面,出了栖梧院后又拐了几道院门,也渐渐的出现了些有人气儿的屋楼,却都是静悄悄的,现在正值睡梦憨甜的时候,喜顺带着你只捡那羊肠小道走,他似乎确定了你不会再跑,便松开了你的手提着灯姿态如常的走在前面,只偶尔还回过头来看看你是否跟得上,
周围静极了,一时只能听见脚踩在雪里的窸窣声与行走间衣袍腰带的刮蹭到枯枝的轻响,
你跟在后面,瞧着前面那瘦弱的身影,那浮在夜色中的灯拉长了影子显得有些伶仃,这个叫喜顺的小太监向来和阮籍关系匪浅,此时他明显看起来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因而才生出带你逃出栖梧院的想法,若这一出不是阮籍的试探,你猜他此番应当是想带着你连夜逃回宋府避祸去。
但他可信吗?
便是可信,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想也知道这可是杀头的死罪,他就因着这些时日的熟悉?因着对你的一时怜悯?他口口声声说着的是他害了你又是从何而来?你在入这栖梧院前分明与他并无交情呀······
你自疑心重重的赶路,这一路走得十分顺畅,事到如今不管这喜顺是好心还是恶意,你也自不能漏出半点装疯的把柄来,大不了见招拆招便是!你从喜顺的表情瞧出应当是快到大门口了,他甚至激动得连步子都踉跄了几下,只满脸是劫后余生的希翼与忐忑,还不忘回过头来低声和你念叨:
“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督主尚还在东厂未归,这一路上我们并未耽搁,应该是整好能赶上这轮值的半刻钟才对······”
你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却半点没有他的乐观,
虽不知喜顺做了什么安排,但你只是直觉并没有这么简单,这一路上甚至连个巡夜的人都没碰见,未免也顺利得太过了,你只朝着大门口越来越近,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浓,按理来说如今你只是个发了癔症脑子都不太清醒的“病人”,喜顺那样用话哄你,你会跟着他走自也是合情合理,若今晚是阮籍炸你,那这样的表现应该是半点未错的,可瞧着前方干瘦佝偻的身影,即便是没有转过脸来也能让人觉出他此刻的开心,你的心就莫名的一紧,你只是突然想到:
若他说的是真话呢?
若他今晚真的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救你出去呢······
你不清楚他为何会这样做,事实上你根本就没有信他,毕竟这栖梧院可并不是表面这般轻疏偏僻,你在喜顺能顺利的将你偷带出去时便已生了疑心,他口中的安排是什么你并不感兴趣,为了自身的稳妥,你当然是选择将他与阮籍看作一丘之貉,甭说是这么个平日里唯阮籍马首是瞻的小太监,便是那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系统不也照旧坑死人不偿命么?但你只看着前方那习惯性佝偻着的单薄背影,突然在想,若他并没有骗你呢?
他瞧着并不是个鲁莽的人,恐怕是早就在做着计划了,只平日里半点也不显露,直到今晚这恰到的时机才突启行事,他敢在阮籍的眼皮子底下谋划这番,应当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若当真如此,那今晚这出恐怕便是阮籍的将计就计了······
门越来越近,你抬眼看了看四周,这应当是个不常用的偏门,爬墙的刺棘肆意的张牙舞爪,虽这个时节叶片已落光,但那枯而未死的藤蔓却依旧像蛛网一般牢牢的攀附在灰砖上,教人一眼便能瞧出它盛夏时的辉煌。
你放缓了脚步走在后头,抬眼瞧见喜顺两步并作三步的快步走到门边,还不忘回头看了你一眼,手下已麻利的卸了门上的横锁,一只脚踏出去随后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他并未回头,只依旧扶着门一动不动,你心头不知为何有些发苦,缓步的走到门边,阮籍穿着身云锦暗红蟒袍,还披了件皮毛扎实的狐裘斗篷,怀里揣着暖炉,似已恭候多时了。
昏黑的天地间忽的落下团团幽白,你忍不住伸手去接,竟是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