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姚盈盈回答,宋秋槐就先说了,“她呀,是个小画家。”
高书笑着恭维几句,就转开了话题,他明白大多这种搭配里的艺术都只为了个好听的名头。就开始谈论今天的晚餐,原来这顿饭是他们辩论赛的奖金来的,另外两位正在下江南等位,下江南是乾隆年间就有的饭庄,以前只供御用,现在是几乎不接提前预订,想吃?那就只能排队等位。
姚盈盈听了一会儿他们说话觉得有点累,就望望窗外,她其实对赫锋有点好奇,但是现在也不好问,赫锋看起来年纪比大家都要大好多,还有个好高的额头,以前都说那种头下雨不愁。
高书的成长环境应该和宋秋槐有些类似,他身上的那股劲儿像宋秋槐,两个人的话好像也更投机一些。
转了一个弯儿,就见三层的红木建筑矗立,高书停好车,一行人就往里走。
“这边儿!过来!”
还没走进,就见着一位个子高挑的女生在向着这边招手,她梳着当下时髦的短发花卷儿头,西装上衣下搭配的是件一看就不是国货的紧身裙,鼻梁很挺,有股子英气,精气神儿足。
她是隔壁外语学校的,姓冉,是高书的朋友,听说他们队赢了特地来蹭饭的,不是,来庆祝的。
她还带了一位好朋友,也是学语言的,那女孩个子不高,头发很长,眼睛很大很亮,姓何。
忽然抬头往这边看一眼,不知怎的,姚盈盈觉得有点儿怪。
看得出他们几位很熟络,简单介绍下姚盈盈,几行人就往里走,已经提前要了烤鸭占位,就等他们来了点菜。
宋秋槐牵着姚盈盈的手慢慢走到最后头,贴着姚盈盈耳朵道,“姓何的那个女人喜欢高书,他们在做媒人呢。”
酒楼一层就是在左边大厅,由几扇屏风稍稍隔着,食客们谈天论地,身材匀称,耐心可人的服务员忙而不乱地穿梭着,很是热闹。
沿着鲜花夹道的地毯往上走是二层、三层,那都是雅间,到季节能看到外头湖上的杨柳依依,绿荷瑟瑟,但大都是不对外的。
宋秋槐夹起片好的鸭肉放到薄饼里,连着黄瓜丝什么的一齐卷好放到姚盈盈餐盘中,想着这儿的还是不够正宗,烧的木头不行,少了点味儿。
“嫂子,你在南边可能没尝过这个陷儿的,快试试看。”
冉琮边说着边夹过来一个晶莹透绿的小包子,哪承想还在半道没夹过来宋秋槐就说话了。
“谢谢,她不吃茴香。”
姚盈盈不好意思地冲着冉琮笑了笑。
冉琮也不觉得尴尬,筷子一转弯塞到高书碗里,两个人就又开始拌嘴架。
冉琮面上不显,但心里真是惊得不能再惊,这搁三五年前谁敢想宋秋槐会给人卷饼?解释不吃茴香?做梦都不敢那么想的。
“你说你多不讲理,你不吃茴香就行,我不吃香菜就是挑食,就被教育香菜知道自己被嫌弃会难过,嗯?姚盈盈?”
见姚盈盈吃完了,宋秋槐又拿起一张薄饼,一边卷一边跟姚盈盈贴着耳朵说话。
忽地,一行人从二楼下来直奔这边,宋秋槐还没包好手里的薄饼,就听到面前有人开口,一抬头。
“秋槐!真是你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赵叔,好久不见。”
这一行人大都穿着深色的中山装,为首说话的那个腰板很直,人很英挺,但是看得出有些年纪,黑发中掺杂着银。
姚盈盈有点紧张,因为她看电视知道,一般这种情况下是要握手的,但是宋秋槐刚放下薄饼,没准手心沾了油,那这种情况下还能握手吗?
但这回她想多了,宋秋槐叫做赵叔的人只是搂了搂宋秋槐的肩膀,聊了几句,一行人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吃好饭,宋秋槐和姚盈盈回家,走路二十分钟差不多了,高书和赫锋回学校,另外两名女生去要去书店买书,于是就此分开了。
往书店走着,冉琮说了半天话都没听见身边人的回应,就停下脚步。
“何伊,你怎么了吗?”
何伊没抬头,盯了一会儿自己的鞋尖,“冉冉,你不记得赵先生了吗?上次咱们学校邀请他来做讲座,他和今天一点也不一样……”
“你真是……”冉琮失笑,不知道该怎么跟何伊说。
“很正常啊,不要神话任何人,只要人就有欲望,有些场合用伪装,有些场合不用伪装而已,私下是人是鬼不一定呢,赵先生算是好的了。”
赵先生是搞外事活动的,年轻时候留过学,那次讲座他先讲了自己艰难困苦的前半生,接着以激昂的情绪讲述要学好每一门语言,先让他们走进来,国家才能走出去,在这个国家和时代的拐点,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未来的中流砥柱,百废待兴的国家需要他们……
总之那次讲座成功激励了在场每位学子,也不可避免被赵先生儒雅的气质和卓越的才华所吸引。
怎么也和刚才那人联系不到一起,询问宋秋槐爷爷是否回国了,想去拜访,被婉拒后也很圆滑地邀请他们去楼上景儿好地儿静的包厢用餐,开桌算他账上。
不像个清高的知识分子,反而像个市侩的商人。
“那为什么他们现在还住在胡同呢?”
何伊想了想又问,分开的时候听到姚盈盈在找方向,听着是个胡同。
在她印象中现在有权有势的都搬进大楼房了,大概因为更隐私,更高,对比平房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哈哈,傻丫头,他那胡同里的院儿可和别人的不一样,好像是三进四的,光屋子里里外外就得二十多间吧。”
何伊就没再问了,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种人,也可以说是特权。
其实文化革命前那种传统的院落京市有很多,但是期间随着房主人的被迫害,打着无产阶级的招牌什么样的人都能住进来。即使有拨乱反正的政策有些事也不能恢复到原样了,有些被房管局收为国有,一点钱的补偿,由房东变成了房客。有些被迫写了自愿捐献信,置换到了三环外。不过更多的是被住进来好几家,好好的房子被私搭乱建,拆改得乱七八糟,恢复不了原样不说,即使有国家帮助也很难腾空,就只能拿了钱置换到外边。人的本性就是,拥有得久了那就是我的了,不管你最开始是偷是抢的,不过当然也不全是这样来的,有些是被分房安排进去的。
回去的路上赫锋也很沉默,高山只通过后视镜望了一眼,没说什么,他习惯赫锋这样,他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赫锋和高山、宋秋槐完全不一样,他今年三十多岁了,结过婚都有两个小孩了,考上这儿纯属因为年岁大,学的时间长。他都没上过高中,但他热爱学习,小时候家里条件有限,有六个孩子,爹妈也不支持,读那些玩意儿有啥用呀。
好在他从没放弃过,罐头后面的说明书,日历下面的土话谚语,烧的只剩一个角的报纸……总之只要是带字儿的他都要看看,最幸运的是卷铺盖下乡插队地方住牛棚的老先生之前是大学教授,一个贪婪地想从贫瘠的知识土壤里吸取养分,一个终于又有了为人师表的尊严。
总之那些日子总算是过来了,他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图书馆看书。
不过他一点也不羡慕宋秋槐高书他们,因为他知道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就算都下过乡,但那时他的行李里装的只是维持生活的东西,而他们行李里装的却都是整捆的书,花不完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