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安安默不作声地用流水搓洗着手,刚才已经洗过一遍,但她好像忘了,又在洗,手背的皮肤都给搓得通红。
夏衍仲深吸一口气:“明天你还上班吗?马上该串亲戚了,我在想……”
莫安安这时把面膜揭开,抹了一把,顶着一张水淋淋的脸,有气无力地说:“离婚手续都办了,你不会是要我陪你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继续演戏吧?”
夏衍仲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今晚在车里等候太久,滴水未沾,他唇边起了一层透明的硬皮,说话的时候有点硌得慌,“我是在担心,你那边该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莫安安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脸上滑腻腻的面膜精华液,水流声“哗啦啦”地响,还是盖不住夏衍仲的声音:“……爸妈年纪都不小了,你爸高血压,你妈有乳腺结节,哪个经得起折腾?先前咱们只说想晚点要孩子,你爸的血压都能窜上16,要是知道了咱们在闹离婚,你想没想过可能引起什么后果,想没想过他们能不能承受得了?”
莫安安洗完脸,他继续说:“春节了,辞旧迎新,重头开始,即便是犯了法还容许罪犯改过自新,我难道不应该拥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初二回S市的机票我都买好了,到时候陪咱爸和莫康好好喝上几杯,让他们……”
莫安安打断他:“你买了机票?”
“买了,上午十点,南航的机票。”夏衍仲点头,“年初二的机票特别难抢,我买的是头等舱。”
“退了吧,别浪费钱了。”莫安安说。
“不退,我要和你一起回去。”夏衍仲坚持。
“回去干什么?给他们添堵么?”莫安安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低声说:“没有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往年你最不愿做的事就是初二陪我回家,想说什么还是直接说吧。”
夏衍仲有点尴尬,长吁了口气,咳了一声:“……明天我舅舅一家要回国了,我上午去机场接他们,说好中午全家一起吃个饭,一大家子人都去,你不去……”
莫安安望着他:“不去怎么?”
夏衍仲对上她的视线,那张熟悉的面孔毫无表情,仿若冰雕,接下来的话突然不敢继续说了,摇摇头:“不去就不去吧。”
莫安安往脸上涂了水乳,冷着脸回了卧室。
第二天上午八点不到,夏衍仲便开车去了机场。他舅舅是机械工程师,工作干得出色,人也肯拼,三十岁咬牙移民美国扎下根来,这几年越混越好,出手也大方,故而每次回国都会得到全家人优待。夏衍仲接人前先绕到了花店,本意是买束花让婶婶开心,付了钱,细看花朵枝枝饱满可爱,忽而觉得这样的花其实该配莫安安,于是加购一份,约定另一束傍晚再来取。
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工作聊生活,不免聊到小一辈的事。夏衍仲的表妹结婚方一年,肚子已经有了动静,反观夏衍仲和莫安安这边,结婚多年还只做潇洒鸳鸯,一桌长辈都比夏衍仲本人着急,姨妈直接催问道:“衍仲,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计划要宝宝啊?”
夏衍仲席间口若悬河,谈到这事却没话可聊了,打起精神笑笑:“还早,不急,先拼事业。”
“拼事业也不耽误家庭嘛。”姨妈压低声音说:“你们俩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
“不用检查,”夏衍仲笑着说,“是我自己还不想要,做着措施呢。”
一听这话,夏母脸立刻沉了下来,板着一张铁青的脸:“两个人,没一个拎得清。你是玩心太重,小莫是没有脑筋,女人不趁着年轻把孩子生了还想等老吗?以后有她好受!”
夏衍仲心里有事,听这话笑也有点难笑出来了:“少说两句吧。”⑷16?
“这么听不得我说她?”夏母余光略过外甥女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的不如意浪似的翻涌,“她几个月没在我跟前露面了,年底家人聚会,电话也不打一个就说不来,你倒是挺会替她打圆场,忙忙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娶了美国总统呢,什么东西也敢在我跟前摆谱?”
夏衍仲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撂,抬起一张阴云密布的脸:“饭还吃不吃了?”
旁人眼看气氛不对,立刻出言劝和,外婆埋怨道:“干什么呢,好不容易国强回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聚一起多好,吵什么?”
舅舅也劝他:“衍仲,你妈说这些也是为你好,再等等你爸他们俩年龄大了,想帮你带孩子也带不动啦,还是得趁早把孩子的事提上日程。”
夏母这两天正吃着调节更年期的药物,这会儿觉得吞下去的药丸比饭粒还不顶事,火蹭蹭冒,不顾夏父阻拦,接着说:“说这些他听的下去吗?”她拍了一把桌子,“他眼里这会儿还有我这个妈么?我养儿子是白给人家养去了,他老婆说什么是什么,我说话他就当是耳旁风!”
夏衍仲忍无可忍,一推桌子站了起来:“别拿要孩子当枪了,说这么多,你不就是看不上莫安安吗?当初早干嘛去了,不是你让我娶她的吗?”
“我是看不上她,”夏母一抹眼泪,“可你不是看得上么?做父母的哪个不为孩子好,我是想让你过得好点,这反倒成我的错了?”
她说完嚎啕大哭,好好的家宴可算闹成了一锅粥,一群人去劝说夏衍仲,另一群人去劝哭得不能自已的夏母,包间里一时热闹非凡。
夏衍仲耳朵边有好多声音,他父亲的,姨妈的,舅舅的,嗡嗡地仿佛置身于蜂群,这些噪声里,母亲的哭声尤为刺耳,像木片在划拨易拉罐似的,听得人心烦气躁。
去他妈的,他想。
去他妈的面子,去他妈的孩子,去他妈的生活。
“你没错,”夏衍仲这时喝醉了似的,竖起了大拇指,“你们都没错,连看不上莫安安这点,也很好。”
他笑了,笑得阳光灿烂,然而还是有然泪从眼角落下来:“反正她也不要我了。”
飞鸟 <失火(换妻)(南方香叶)|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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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
本该其乐融融的聚会,最终以一人落荒而逃收尾。
下午安排好的家庭麻将,晚上的温泉宾馆,都不提了。
那些铺头盖过来的问题,夏衍仲一个也没答,他逃出饭店,关掉手机,一路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不知不觉,竟然转到了母校。
办手续那天他就提议过来这里,莫安安不应,便作罢了。看来心底到底是不能完全放下,潜意识还是把他带回了旧地。
学校没做大的修缮,仍是以前的样子,只是平日学生熙熙攘攘,这些砖红色建筑很显活泼。现下临过年,师生都放假了,大门口的铁门关着,隔着栅栏可望见空荡荡的校园,阳光照着那红色的屋顶却好像晒不透似的,阴森森的。
夏衍仲把车停着路边,走上前。正对着校门的是直通图书馆的主干道,两旁栽着齐整的广玉兰,一年四季常绿。他曾经和范铮你追我赶踩着这条路去抢占篮球场地,也曾骑着硌屁股的山地车带着女孩从这里飞驰而过,肆无忌惮享受旁人羡慕的眼光。入学,毕业,再到现在,路没变,树也没变,只有在这条路上踩来踩去的人在变而现在,人也没了踪影,唯有间或从天降落的鸟雀。它们扑棱着翅膀飞落下来,大大咧咧地叉着步子在路中央悠闲散步,踱够了,才慢吞吞地飞回枝头。
夏衍仲第一次认真观察看着那些鸟。他知道学校里绿化做得好,有很多鸟类驻留,但从没有留心过它们是什么品种,简单地将之统统归为麻雀。今天留神才知并非如此。
这不能怪他。毕竟,二十出头的夏衍仲眼睛里总是装着很多东西,不会有闲暇去关心无聊的飞鸟。
那真是他拥有的最好的年华。
老师同学喜欢他,考试对他来讲很轻松,有大把时间参加文娱活动。好看的成绩单,漂亮的姑娘,成群的兄弟,大公司的offer,所有对别人来说很难得的东西他都可以轻松得到,夏衍仲甚至不太清楚什么叫做失去。
以为未曾来的永远不会来,而今却来势汹汹。
莫安安要离开他,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夏衍仲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从前觉得莫安安把老婆这个角色扮演的很好,但并不会时常想起她,妻子的身影频频出现在脑海,还是最近的事。归根结底,是不舍莫安安本人,还是痛恨失去本身,他无法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