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个女人在哪里?”

叶棘早已记不得了。

她从几岁的时候开始,走过了太多的地方,见过了太多的人,连牧碧虚长什么样子都能忘记,更何况是其他人。

对叶棘来说,收到那本书的那一天,只不过是和从前的每一天一个样,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生活小碎片,能够记得一句细枝末节的话,都是因为这本让人看不懂的书实在太奇怪了。

自从崇开霖听完了叶棘说出那本书的来历之后,目光一直死死地盯在那本书上。

牧碧虚他也不藏着掖着,朝着崇开霖推出那本书,“虽然迟了些年月,但叶卿代父践行承诺,幸不负使命。”

崇开霖微微颤抖的手指放在无名书封上,似背负着千钧之重。牧碧虚见他犹豫,伸手拉回书籍,翻开了那本该在八年前抵达的信笺。

“若崇大将军还有兴趣的话,不如也随牧某一起看看这本书里面究竟写的是些什么。”

叶棘站在牧碧虚的身旁,伸长了脖子望着他一连翻了几页,全是一些简单的,不明其意的字组合,没有人物、时间、地点,甚至称不上完整的词汇的句子。

“刚开始在看这本书的时候,我亦不解其意,”牧碧虚另一只手翻开《玉兰记》的某一册,“直到阅览《玉兰记》时,发现书中提到,玉兰夫人和大将军通信时,会使用自创的一种方式,叫做「鸿雁文」。”

他念出《玉兰记》中对鸿雁文的解释,“为了避免两人的通信内容被他人解读,鸿雁文采用全文短句,代指古诗词中的特定之处,收到信笺之后,暗语与解语一一对应,就能解锁隐喻。”

牧碧虚两手各自按着两本书,与崇开霖隔着一张桌子相望,“得了《玉兰记》的提示,牧某对此略通一二,愿为崇大将军解答疑惑。”

他一边在翻阅着那个女子留下来的书,一边自己用毛笔在纸上写下文字。

叶棘在他的旁边看了一会儿总算是明白,牧碧虚受到《玉兰记》的启示,应该是发现了那书的某种文字规律,现在正在用通俗易懂的话语将内容表达出来。

叶棘心想自己终究是白白浪费了心血和唇舌,早知道住在大梵音寺中的牧碧虚会提前翻看木箱,何不早早的向他吐露了实情?

随着牧碧虚写出来的字越来越多,她可以辨认的部分也越来越多,从刚开始的寥寥数语,很快连成了一整个具有脉络的故事。

崇开霖的脸上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波澜初起到瞬息万变。

不知过了多久,牧碧虚暂时搁下了手中之笔。

66.世界本来模样

“崇大将军请看,写这本书的人说,她出生寒微,少年时为人奴婢,遇到了一位将军。”

“后来这位将军在乱世当中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借着勤王的名义消灭了各路叛军,而她一直跟着大将军南征北战,吃尽了千般苦头。”

“在经历过十来年的征战之后,将军终于一统天下,成为了呼风唤雨的皇帝。她素来吃苦耐劳从龙有功,将军曾以后位许之。”

“但是……在征战的途中,将军需要与其他的部落氏族进行联盟,需要她不停让渡丈夫给其他的女人。”

“后来,将军登上了乘龙位,他的后宫中有皇后,贵妃,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妃嫔。而她作为一个出身平凡的婢子,能够被封为一个得宠的妃子,在别人眼中已经是三生有幸。”

“皇帝登基之后没有多久,她就因为在战场上受的伤病过多,郁郁而终了,直到临死前,也没有过自己的孩子。”

“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居然重生了,回想起自己过往的经历,绝犹如烂柯一梦,大梦三生,让她心生恍惚。”

“原本她正在去往慈州的路上,父母说给她选了一户绝顶富贵人家,将她卖入了那户人家之后,弟弟就能有钱娶妻生子,父母可以购置田地。”

“她回想起了自己上一次的经历,决心这一次再也不能这么过,于是趁着父母熟睡的时候,连夜逃走了,发毒誓今生永远也不愿再遇见那个人。”

牧碧虚望着墨迹未干的宣纸,抬起头向崇开霖笑道,“崇大将军,您看看这个故事,是否与您为了崇大夫人所写的《玉兰记》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叶棘心中奇怪,《玉兰记》中,那位大将军并没有在乱世之中称位皇帝,而是选择了告老还乡与玉兰夫人在一起。

牧碧虚这编纂故事的能力太过于突出,叶棘也吃过他的亏。毕竟他甚至胡编乱造过关于什么双生双瞳只能留其一,哥哥与弟弟相互轮换,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份之类的故事。

她不排除这个故事是牧碧虚现编的,他是为了欺骗崇开霖,还是其他什么目的?

叶棘面对着一本鬼画桃符的书,无法去核对这个故事的真伪性,但是她看着崇开霖的神色却明显起了变化,“她说……此生与他永不再相见?”

牧碧虚点了点头,“不仅如此,她还在这本书当中写道,如果命运的齿轮会朝着上一世转动,她无论如何也要斩断这份羁绊。”

崇开霖微感疲惫地闭上眼帘,“这一次牧大人特意与我单独相谈,对我讲述了我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又是为了什么?”

牧碧虚仍然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的伯父牧浩荡在前往藩地安抚途中失踪,沿路大小官员均有嫌疑,就算是崇大将军也不能例外。”

“听说牧大人生来双瞳,可通神佛,照见世间妖魔鬼怪,”崇开霖霍然睁开眼睛,“不知道牧大人在我的身上究竟看见了什么呢?”

对于曾经拥有了一切的崇开霖来说,他的身上始终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戒备和倦色,仿佛对如今已经拥有的一切东西都不甚感兴趣,在别人眼中看来便是淡然随缘,安贫乐道,一派英雄放马南山的散漫。

而当崇开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棘感觉到他身上一直内敛隐藏的气息陡然之间被释放出来,那伪装在他躯体外壳小心翼翼的圆滑如潮水般退去。

这样的威严戒色,那种隔绝人世的孤独都根本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前任郡王,一个听命行事的将军应该拥有的东西。

叶棘虽然此前从来没有见过帝王,但是却难道被他身上的这种气势所震慑。

如果非要说的话,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睥睨天下的帝王。

在跳跃的烛火之下,牧碧虚那本来像黑猫一样的双瞳仿佛发出一丝光芒,仿佛在穿透崇开霖内心深处的秘密。

“我一直都觉得崇大将军是一个奇妙的人。”

从出生以来,崇开霖无论是武艺,才华,还是容貌都显得过于突出。身为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他在别人都还在苦苦挣扎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这世间的一切。

身为南平郡王的父亲,即将承袭南平郡王的爵位,他有军队、有封地,有地位,有着振臂一呼,就能够一呼百应的魄力。

这样的条件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实在是太过于巧合。如果现在乱世当中的话,他更容易从群雄并起当中突围,成为一个雄霸天下之主。

牧碧虚问崇开霖,“听闻崇大将军在前面二十五年的岁月中快意人生,以美酒与歌姬相伴。然而在某一天头伤醒过来之后,却突然较之以往懂事了不少。从前留恋的花街柳巷倦于光顾,与朋友之间的聚会也变得少了起来,不知道可有此事?”

这种事情在世家子弟当中极为寻常,人们还有一种专门的说法来形容这种现象,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