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来学士接踵,奴仆如织,谈笑间呵出了一派盛景,草木覆雪茸茸,已隐隐有万物竞发之势。

此时牧府的内宅院中,铜壶熏香,青色如铁的瑞炭在银炉里静静燃烧着,暖气盈于一室。

一群妇人正围炉谈话,屋内一片喜气洋洋的莺声笑语。

牧氏起源于河东,人丁兴旺豪杰辈出。历经数朝而不倒,子孙封王拜相,源远流长。

到了这一代,一门兄弟三进士,最为出挑的乃是排行为长的牧浩荡,现任门下侍郎兼当朝宰相,得封晋国公。

牧大夫人韩氏执掌中馈诸事繁忙,难以分身,请了身边一个有脸面的仆妇前来迎接牧碧虚的归来。

人人皆身着千金裘皮,花枝云鬓,步摇微晃,一片珠光璀璨、夺人心目的春色。

美妇们云集在此,当然是为了即将归家的牧碧虚。

牧碧虚在牧相府中排名十二,又称牧十二郎,乳名“狸童”。

因着是族中最末的小公子,堂兄们也文武双全无一败家,伯父晋国公的荫爵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头上。但他如今已得了御史台的征召,开春就即将前去赴任,也算是有了官身,她们自然要为家中儿女来相看一二。

当下牧二夫人李氏打趣:“狸童洁身自好,发愤苦读,家中美婢一概不得近身。何时得抱金孙哉?”

本朝尚奢靡之风,好千金美妾,逐香轮宝骑。

女子养相公是贵妇圈里心照不宣的秘密,一旦为人告发则家族丧面。男子三妻四妾娇娘成群却能招摇过市,甚至彼此友情互赠,传为美谈。

宁安县主房姝是长公主师柔谨之幼女,身为牧碧虚的母亲,她膝下只得他一个独子,如何不会希望他早日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呢?

若不是她在牧碧虚那儿碰了许多年的软钉子,又岂有对他袖手旁观之理?

房姝心头直叫苦也。

这些姐妹们只知道牧碧虚素有美名,金玉其外,却不知道她这儿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从小到大,他可没少在精神上摧磨她的意志。

“各位姐姐们的美意,妹妹心领了,只不过我这孩儿……”

她话音未落,暖帘被人掀起,下人来报

“小公子回来了!”

那边厢脚步响动,牧碧虚已近了。

随着暖帘掀起,珠串叮零,诸位夫人暂停了喧嚣,一起转头向门口望去。

一位二十余岁的青年公子走了进来。

他身量颀长,岩岩若青松,皎皎如玉树,天然微微上勾的唇角抵消了眉目间的清冷之意,生出几分不远不近的平静温和。

牧碧虚一出现,整个屋中的珠光宝气竟如同都失去了颜色,明灯烛火刹那为之黯然。

他上前来对房姝行礼,“母亲万福,儿子回来了。”

又对着各位衣香鬓影的夫人道,“碧虚见过各位夫人。”

夫人美妇们一时看得呆住了,随即失笑,“宁安,你这孩儿貌如好女,难怪你藏着掖着。几年不见,十二郎竟这样出挑了!”

倒不是房姝特意想要藏掖他,牧碧虚幼生双瞳。法师曾言他能目睹鬼神,身体娇弱易招致邪祟。

为他起乳名“狸童”,即取佛下狸奴之瞳,涤荡鬼神远妖孽的涵义。

故而一年当中,泰半时间是养在大梵音寺中的,便是本府人逢年过节,也难得见到这位小公子。

宁安县主握起牧碧虚的手,眼中泪光辉映,“狸童,你在外受苦了。”

她心疼地看着儿子那玉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瘦了这么多……”

“回母亲的话,”牧碧虚微微笑道,“儿子过得尚好,既不曾瘦,也不曾胖。”

房姝只是同他寻常闲话,培养母子天伦之情,他却认真回答。

这话让她没法接,只能侧过了头去置若罔闻。

这孩子不回来则已,这一归家,恐怕屋中一众姑姨婶娘们都要遭殃了。

以前还能用一意发愤苦读,悬梁刺股,无心成家来开脱。

眼下他已经即将入仕,姑姨婶娘们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瞧他孑然一身了。

牧碧虚见各位夫人早早守在后宅中等他回来,就知道元日虽然已经过了,今天自己在各位夫人眼中却仍然是一头待宰的肥羊,少不得是要见见血的。

眼下就已经有人开口了,是牧二夫人的姐姐吴国夫人,“常言道,女大避父儿大避母。如今十二郎入仕在即,想必已在府外单开了宅院罢?”

房姝点点头,“是了,也不远,就在开明坊内东北隅。”

吴国夫人今天不是空手上门,来都来了,誓要做那牵线搭桥的鹊仙,捆缚有情人的月老。她伸出缀满宝石戒指的两只玉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从耳室中鱼贯而出四位少女,吴国夫人指点给牧碧虚看,“十二郎,这几位是我府上新进的婢女。”

少女款款下身,“问牧公子安。”

牧碧虚颔了颔首,点头微笑不语。

几位美婢见牧碧虚俊美无俦,气宇昂藏,顿时霞飞双晕,酡红两颊。个个无酒而自醉,低垂臻首,仪态娇羞可人,端的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十二郎眼下新开宅院,人丁单薄,也没几个可心人在身边伺候的,不如姨母就将这几个婢女赐予你,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你看如何?”

这几位美婢精挑细选,花了大价钱买入,都不是等闲的粗使丫鬟可以比肩的。吴国夫人送出了这份大礼,满以为牧碧虚会像其他的公子哥儿一般喜不自胜地受纳了。

未曾想牧碧虚的目光缓缓滑过那几名婢女,并未多做停留,便温言谢绝,“碧虚生性喜净,不惯于有其人贴身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