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抬起眼,好好看了看江嵃。

江嵃瘦了很多。他的左肩和左臂上,有两个很可怖的伤口,肉生生少了一块,愈合的疤痕牵扯着四周的皮肤,已经永远改变了他身体的形状,显得左右身子都不那么平衡了,这大概就是他在密室被围攻时受的枪伤吧?

她的眼神扫过江嵃的腿,藏在裤子下面的,应该有一个更大的伤。她迅速偏移了视线,不再细想。

两个男人俱是沉默,大概都在等她先说点什么。

“ ? 我明白了,我不会想杀你。” ? 李赦容开了口,发现组织语言非常困难,她只能深深吸气,简短地对江嵃表明自己的态度:“ ? 但是你不该继续把灾祸带到这里来,你立刻离开,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 ? 你赶我走?容容,我什么都说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第一句话就是赶我走?” ? 江嵃只觉得心头又被她刺了一刀。

“ ? 不然呢?你以什么身份留在这里!” ? ? 李赦容只觉得这个人无药可救,他再落魄,也还是那个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黑道大佬,永远不会替普通人着想,“ ? 这里是我爸爸的家乡,我刚带着新九躲到这里,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们,对我爸爸指指点点,让他抬不起头,我好不容易考出了成绩,让他引以为豪,村里人也都改变了看法……”

“ ? 我们刚刚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你就出现,要把你那些新仇旧恨的祸事一起带过来,你还要留在这里,你跟别人怎么说?你知不知道,如果这里的人知道你,你……” ? 李赦容气得说不清楚话:“ ? 你欺负过我,哪怕,哪怕根本不是我的错,我在这里也没办法做人了!”

“ ? 他们又会对我爸爸指指点点,让他在家乡待不下去,做不了人!是不是我彻底家破人亡了你才满意!”

江嵃被她指责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着急了,站起身来,口不择言:“ ? 那,那我娶你,我娶你,我本来就……”

“ ? 你住口!” ? 李赦容气极,“ ? 你再敢说一句!”

江嵃噎住,新九挡在两个人中间,对江嵃道:“ ? 大少,容容会嫁给我,我们就快摆酒了,已经在挑日子了。”

虽然大概也猜到二人目前的关系,也听到颠仔那小子在电话里喊新九“ ? 姐夫”,但听到二人要摆酒公开,江嵃只觉得脑袋要炸掉,他走上前,一把拽开新九,逼视着李赦容:“ ?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你爱的人是我!你亲口说的,你亲口跟我说的!该对你负责的人也是我!”

李赦容一巴掌扇了过去,她扇得很重,手心火辣辣地疼,江嵃的头偏到了一边,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可他转过头来,眼睛里是冥顽不灵的痴和偏执,李赦容再也忍不住,从地上捡起那块尖利的瓦片,对着江嵃的胸前狠狠刺了下去。

瓦片没入半寸,扎到了胸骨再也扎不下去,然而李赦容也在一瞬间失去了这股气,锐物扎进人肉的感觉让她崩溃,她摇摇晃晃地后退,视野渐渐模糊起来,她看到鲜血从他胸前流出,他身子有点晃,是她所不熟悉的脆弱。她再也不能看着他的眼睛,从门口逃了出去。

她哭着逃走了,跌跌撞撞,天旋地转,雷声轰隆,天地间仿佛末日一般。

0079 第七十八章 指甲缝的刺

这一天的暴风雨很大,天极暗,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李赦容关起门来在里面哭,邱平不知所措,问新九发生了什么事,新九没办法,只能胡诌了一下,说:“ ? 都要摆酒了,我家没人能来参加,她妈妈又不原谅她,她心里苦。”

邱平本来想去安慰安慰,听了这话,他心里也觉得苦,自己都不知道能说啥,他明白女儿觉得孤苦无依,得不到众人的祝福,李赦容什么都自觉,什么都替别人着想,而自己能为这个女儿做的,少之又少。

邱平悄悄揽过新九:“ ? 阿九,你不要怕钱的事情,叔叔还能拿出十万来,家里的装修,要搞就好好搞,无论如何你们的婚房要像样。我听讲那个甲醛的问题不能小觑,所以材料不要买太便宜的。”

“ ? 叔叔,我知道,我已经想好了,婚房搞原木的,我尽量不刷漆。还有厕所浴室要搞好,她毕竟是城里小姑娘。” ? 新九道。

邱平很满意,拍了拍新九的肩膀,“ ? 有两个好日子,其中一个就在下个月,还有一个在冬天,但我觉得冬天光秃秃的不好看。”

“ ? 我亲自上,装修下个月前肯定能搞完,叔叔。”

邱平笑了,眼角聚起慈祥的鱼尾纹:“ ? 该喊爸爸了。”

新九脸红了,深吸了一口气,喊了声爸爸,随即别过脸去,不让眼泪掉下来。

想到李赦容在屋子里哭,他心情沉重,晚上吃完饭,他借口去看看罩着打田机的塑料布有没有被风吹掉,出了门。他顺着无人的乡间小路走,果然,不一会儿就遇到了江嵃。

二人隔了三米远,都停了下来,新九没有先开口。

沉默良久,江嵃道:“ ? 新九,我该说谢谢,我欠你一条命。”

新九道:“ ? 言重了,大少。”

新九答得干巴巴,江嵃被噎住,也接不下去,他憋了一口气:“ ? 丢掉的东西我会拿回来。给我点时间。燕子河不会就这么被干掉。”

新九踢飞了一颗小石子:“ ? 大少,我不会回去了。从前的我已经死了,结束了。”

江嵃捏起拳头。

“ ?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容容和你也不可能了。她会是我的妻子,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 ? 新九的声音在狂风里飞,风将他的话吹远,驷马难追。

江嵃摸向口袋,才发现烟早已抽完。“ ? 有烟吗?”他问。

“ ? 没。我戒了。” ? 新九道,“ ? 最后一根烟,是听说你被判死刑那一天,我在田埂抽了一包,后来再也没抽过。”

“ ? 你戒得掉?” ? 江嵃不信。

“ ? 一开始很难,后来也就习惯了。” ? 新九语气淡淡的。

“ ? 不会连烟钱也没了吧?” ? 江嵃半是关心,半是讽刺,心道:就你这样,还想给李赦容好日子?结婚可不是过家家。

新九沉默了一会儿,抬了抬眉毛,缓缓道:“ ? 本来也没想过戒。抽不起江烟,可以抽甲天下。只不过有一天晚上,容容做了噩梦,在梦里哭,我怕吵醒他爸,就起床去看,看到她卷成一团,抖得厉害。”

“ ? 我抱住她,想安慰她,却反而把她吓醒了,她使劲挣扎,把我推开,吓得不轻,嘴里说别过来,好半天才认出来是我。”

“ ? 然后她就哭了,说闻到了一股烟味,还以为是江嵃又来了。”

“ ? 从那以后我就不抽了。”

江嵃如遭雷击,钉在原地说不出话。

“ ? 大少,你好不容易保住这条命,不要太高调了,出国吧。” ? ? 新九看不清江嵃的脸色,或许是乌云太重,天色太黑,江嵃站在风口上,和灰暗的背景融为一体,“ ? 我和容容只想当普通人,把这辈子安安静静地过掉。”

等不到江嵃回答,新九抬脚往回走。

“ ? 新九,你知道么?” ? 江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 有人搞我的家,杀我的人,还想骑在我头上拉屎,这些帐我一定会统统算完。”

“ ? 我江嵃在乎一个人,是要牵着她的手,堂堂正正走在大街上。她去哪儿,只有别人给她让道,没有她给别人让道的道理。我爱一个人,不会要她东躲西藏。”

“ ? 她躲的就是你!” ? 新九回头怒吼。

这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又过了几天,李赦容情绪上渐渐好了点,强打精神和新九一起设计装修的事情。可不知为何,新九开始变得闷闷的,拉来了木材,就埋头干活儿,半天也不休息,仿佛着魔了一样。李赦容看着他,在日头下挥汗如雨,手心都磨出了血泡,可话却越来越少。问他,他就笑笑,说:“ ? 我得赶在好日子前把婚房给装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