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进了她一边耳朵,她狼狈不堪地甩头,倒把新九给看笑了。
“ ? 新九,新九,你痛不痛?” ? 李赦容想忽略掉刚才尴尬的生理反应,抓住新九宽大修长的手,想把他拉起来,新九皱着眉头,嘴角带笑地从水里坐起,脸还是很红,道:“ ? 你刚才甩头,就像那些刚洗过澡的小猫小狗一样。”
李赦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回头看向那个口哨声传来的方向,是另外几个早早就辍学务农的年轻人,她忽然想起了今早邱平叮嘱过的话,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道:“ ? 新九,我有话跟你说。”
“ ? 我就知道,你刚才一直欲言又止的。” ? 新九道。
“ ? 新九,我,我爸说,现在大学的事已经敲定了,让我们两个尽快摆酒,免得村里人闲言碎语,还刁难你。” ? 说完了,李赦容脸红得好像熟透的苹果,两个手指互相摆弄着。
“ ? 容容,就这事?我,你不用担心我。其实,其实我……” ? 新九从胸腔里叹了一口气,“ ? 容容,你还年轻,我怕你的名字和我绑在一起了,会耽误你的人生,给你日后带来麻烦。我明白,你是为了保护我,让我有个容身之所,才跟邱叔叔撒谎,说我是你私定终身的男朋友,但是,只要你出去上大学,你就自由了,海阔天空任鸟飞,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 ? 所以,你大可不必为了袒护我,而在这个谎言里越陷越深,实在没有必要,你的人生还很长。” ? 新九说完这番话,心中充满了苦涩,他这几个月来,何尝又不是自欺欺人?颠仔这臭小子平时对他摆脸色,冷嘲热讽,但有几次为了借钱买烟,又厚着脸皮喊他一声“ ? 姐夫”。
新九希望永远不要从这个梦里醒来,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个小小的乌托邦里。然而现实在不断前进,李赦容这样优秀的女孩儿,一定能长出一双翅膀,飞到更广阔的天空里,拥有美好的人生,而自己这样的人,只会是她少女时代的一个匆匆过客。
原来新九是这样想的吗?新九一直觉得他会是自己的负累吗?李赦容忽然觉得心中刺痛,仿佛新房里被塞进了一小块碎玻璃,每跳动一下,就在柔软的血肉上划下一个小伤口,她的心很乱,除了愧疚,还有一种别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让她莫名酸楚,莫名悸动。
忽然,她满腹呼扇呼扇,悸动不安的蝴蝶,将她的肚子撕裂了一个出口,一下子呼啦啦全飞了出来,她只觉得不受控制,脱口而出:“ ? 我不是怕村里人闲言碎语,我就是真的愿意,你愿意吗?”
说完这句,天地间静了下来,风仿佛也停了,时间也静止了,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新九转过来,定定地看着他,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他说不出话,他只忽然觉得眼眶酸涩,双手颤抖。
新九硬生生把眼睛里的东西逼了回去,咸涩的泪落到了喉咙里,落到了舌尖,他吞咽了一口,轻轻说道:“ ? 你是说真的?”
“ ? 真的。” ? 李赦容答。为什么时间静止了呢?难道世间万物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侧耳聆听吗?
“ ? 容容,你还太年轻了。你,你觉得我好,是因为你还没有去看过外面广阔的天地。我,我不敢让你轻易下这样的决定。你会去上大学,大学里都是比我年轻,比我优秀的男孩子,书读得都比我多,等你们毕业了,都可以在社会上堂堂正正地做人。我这辈子都没读过几本书,我,我从小就……”
新九越说,抖得越厉害,李赦容打断了他:“ ? 新九,你从来都相信我,为什么这一次你不信了呢?”
新九愣住。
“ ? 我说的是真的。”
新九到底还是没忍住,一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不好意思在李赦容面前哭,只能大力将她搂进怀里,用力地抱着她,像抱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 ? 容容,你知道你这样说的后果是什么吗?” ? 新九道。
“ ? 从今天起,除非你不要我了,不然,我绝不放手,绝不。我到死那一刻都不会放手。” ? 他的语气温柔却又强横,认真中有一丝狠意。李赦容被他搂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却从未觉得像此刻一样安全过。
二人像两个泥猴儿一样抱在一起,抱了好久才分开,看到彼此脏兮兮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李赦容的笑比春风更美,看得新九心潮荡漾,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还有一项使命----捞河蚌。
俩人先是捞了七八只小的,忽然,新九道:“ ? 我不知道摸到什么了?像块铁一样沉。” ? 他从泥里抱出来一个巨大的河蚌,李赦容眼睛都看直了,拿手敲了敲,声音闷闷的,像家里大灶上那口锅。
“ ? 这么大,得有好几岁了。”新九掂了掂。
李赦容道:“ ? 这一个肯定够煲汤了,我们把小的都给放了吧。” ? 新九同意。
俩人手牵着手走在回家路上,新九揉捏着李赦容细腻的手指,道:“ ? 咱们看看明天的车票,咱们明天去一下市里,县城毕竟太小了。”
“去市里干嘛?” ? 李赦容问。
“给你买戒指呀。” ? 新九道,“ ? 你喜欢钻石,还是纯金?要我说还是纯金的好,钻石只会贬值。”
李赦容笑了,心里觉得甜甜的,道:“ ? 别买戒指,不准瞎花钱。你的钱,留着咱们去了省城再用。”
“ ? 摆酒怎么能没戒指?胡闹。这件事别跟我争。” ? 新九坚持。
二人吵吵闹闹回了家,谁也不服谁,新九拿菜刀劈了河蚌准备做菜,却忽然发现蚌肉里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挖出来一看,竟然是一颗很大的,不规则的珍珠,洗洗干净,露出了淡紫色的美丽光芒。
李赦容看得眼睛都直了:“ ? 哇!好漂亮!新九,这是天意,这就是我们的信物,你别买戒指,我就要这个,就要这个!”
新九也是第一次见到河蚌里有珍珠,拿在手里看了半天:“ ? 你确定?这怎么做成戒指?”
“ ? 你就知道戒指,定情信物又不是非得是戒指,县城月老庙门口不是有个穿菩提子的老婆婆吗,我们吃了饭去县城,找她打个孔,串成项链好不好?”
新九听了‘ ? 定情信物’四个字,不由得开始傻笑,脑子已经昏掉了,他宠溺地看了李赦容一眼:“ ? 好好好,都依你,可能真的是天意吧。”
0073 第七十二章 记号(今天双更)
县城里有一座月老庙,看起来破破烂烂,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里面的很多雕塑都没了头,但是院中有一颗大榕树,有几百岁,气根垂下来,独木成林,看起来仙气十足,仿佛成了精一般。枝枝杈杈上都挂满了善男信女绑上去的红绳,有些红布条还写了名字。
李赦容说的那个老婆婆,大约快九十岁,脊背佝偻,但是耳聪目明,手脚也很利索,她的头发特别好,虽然全白了,但是又长又顺,在背后梳了一条长长的辫子。新九觉得好奇,就问,很少看到老婆婆梳这样的长辫子。
李赦容道:“ ? 我爸说了,这叫自梳女,就是从年轻的时候起,发誓了终生不嫁,自力更生的旧社会的女人。听说她以前有好几个姐妹,在乡下合住一个大屋,其他姐妹陆续都去世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 ? 呃,那我们还找她穿珍珠,吉利吗?这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哎。” ? 新九道。他觉得陆塘这个地方莫名其妙,一座求姻缘的庙,竟然有一个终身不嫁的老婆婆穿手串。
“ ? 哎,你不能这么想,你看所有的庙里都是出家人,出家人看破红尘,什么都没有,但是人们还是来来往往地求这求那啊,我觉得不冲突嘛,一个人一辈子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是很可贵的事情,我倒觉得那个老婆婆一定懂很多。” ? 李赦容道。
这一番话说得新九心服口服,新九摸了摸她的头,“ ? 你放心,我说过一辈子对你好,一定算数,你可别一天天地见了世面,就生出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二人手牵着手,来到了红漆斑驳的月老庙,烈日下,一个老婆婆摆了个小摊子在树下,她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正聚精会神地在给一些圆圆的菩提子打孔,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九十岁的人。
李赦容小心翼翼地走近,喊了声:“ ? 阿婆。”
老婆婆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见到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和一个脸上有疤的男子手牵着手站在一起,起初有些吃惊,担心地看着他们,仔细观察了一番疤面男子,见他眼神和善,把女孩儿的手牵得紧紧,整个身子都倾斜向女孩儿,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姿态,便缓和了表情,微微朝新九点了点头,这才慈眉善目地看向李赦容:
“ ? 小姑娘,来拜月老呀?要不要买条红绳?“
李赦容看着她就觉得亲切,她很小的时候祖辈就都去世了,并没有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有大量和外婆,奶奶相处地经历。李赦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不规则的美丽珍珠,用手捧着,递到了老婆婆面前:“ ? 阿婆。我们想用这个珍珠做一条项链,可不可以请您打个孔,再串一条红绳呀?“
老婆婆接过珍珠,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了赞叹的表情,连声说好,便利索地打了个孔,又挑了一条极细极细的红绳,穿了过去,她示意新九来戴项链,新九意会,脸上不住地笑,抓起红绳的两头,绕过李赦容细嫩白皙的脖颈,在她脖子后面打了个结。
“ ? 我打了个死结,解不开的。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了。“
李赦容抬起头看着他,他站在红绳飘舞的榕树下,眼睛里有一团火,看起来像画一样俊美,不似真人,李赦容看得痴了,风将榕树枝叶和红绳吹得摇摆,仿佛冥冥之中有上天见证了这一切,她忽然双眼发酸,不管不顾地搂住了他,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里,隔着薄薄的衬衣,她能感觉到他身上一道一道的疤,她心痛地伸手在他背上抚摸,如果能把这些伤疤都抹平,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