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2)要日日想着他颜

林靖跟随陈叔穿过李府寝院外围着的清湖,还未见到林钰,先听见院中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狗叫。

院里,林钰搬了把椅子坐在梅树下,正低着头安静地在做绣活,长针游走在素白的绸缎上,像是在缝制衣裳。

皮毛黑亮的三哥趴在林钰脚边,先前叫得中气十足,眼下见进院的是林靖,耸拉着昏昏欲睡的眼朝着他有气无力地哼唧了几声。

陈叔将林靖带到后便退下了,泽兰与文竹也不在,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兄妹一人。林钰抬头冲林靖浅浅笑了笑:“阿兄怎么来了?”

她眉眼弯弯,瞧着实在不像是为牢狱中生死未卜的李鹤鸣担惊受怕的模样,林靖见此,甚至有些拿不准她究竟知不知道李鹤鸣入狱的事。

若不知道自然最好,免得伤心难过。

林靖在林郑清面前着急忙慌似个毛头小子,但在林钰面前也能端出一副为兄的沉稳之相。

“不做什么,顺道来看看你。”林靖在林钰身边坐下,伸手挠了挠三哥的脑袋,闲聊般道:“难怪我说昨日怎么没在家看见它,原是跑你这儿来了。”

林钰见三哥悠哉悠哉甩着尾巴,柔声道:“前日夜里跑来的,三更半夜冲着府门好一阵吼,好在司阍认得它,将它放了进来。”

林靖点了下头:“他倒是聪明,你阿嫂入了宫,平日没人给它开小灶,它还晓得往你这儿跑。”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林钰的神色,方才隔远了不觉得,如今近距离一看,才察觉她面色有些疲惫,唇上血色也淡。他皱眉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林钰揉了揉额角:“昨夜不小心吹了寒风,没睡得好,脑袋有些沉,不碍事。”

林靖不放心:“叫郎中来看过吗?”

“看过,说没什么大碍,好生休息便可。”

两人一句句话着家常,好似一切都安然无恙。可林钰表现得越是平静,林靖心里反而越是忐忑。他指了指林钰手里缝制了大半的素白中衣,试探着问道:“这是做给李鹤鸣的?”

林钰动作稍顿,轻轻“嗯”了一声:“狱中艰苦,做几身衣裳给他换着穿。”

林靖一怔,林钰却没看他,她垂下眼眸,一边缝衣一边轻声道:“我知阿兄想说什么,不过如今发生之事他已有所预料,也都一一告诉我要如何应对,阿兄不必担心我。”

李鹤鸣出事,林钰孤身一人,林靖身为兄长,如何不担心。他道:“你一个妇人,既不在朝为官,又不向我与爹求助,能如何应对?”

林钰轻轻眨了下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叫我什么都不要做。”

林钰记得那日阳光明媚犹如此时,何三离开后,李鹤鸣躺进她的摇椅中,牵着她的手,无所事事地闭着眼在这阳光下陪她坐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毫无征兆地同她说起了他父亲战死的真正原因。

林钰当时嘴里还叼着他买给她的糖葫芦,骤然听他说起这些无人知晓的秘事,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李鹤鸣从一名小旗官踩着朝官的尸体一步步爬到北镇抚使的位置,成为人人艳羡又恐惧的天子利刃,明明闯过了血雨腥风的权利之路,可叫人奇怪的是,这些年他的北镇抚使却做得无欲无求。

在朝为官者无非两种:罗道章之辈做官以某权财,林靖之辈做官为天下芸芸百姓。可李鹤鸣既非攀附权贵之徒,心中也无士者大义,令人猜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

是以当李鹤鸣语气平静地说出他要朱铭死的时候,林钰竟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阵后怕。

朱铭如今是皇子,将来便有可能是太子、皇上,李鹤鸣要如何才能取其性命。但这些,李鹤鸣都没有与林钰细说。

眼下,林钰也没有将李云起的死因和李鹤鸣的谋划告诉林靖,只道:“他与我说,他要行些险事。他也料到他会入狱,也叫我什么都不必做。他还叫我想他,但不许为此讨厌他。”

她说到这里,缓缓放下了手中针线,像是再忍不住,眼眶一点点红了,有些委屈地道:“他事事都安排妥当,却唯独叫我安不了心。”

林钰抬头看向林靖,忍住泪意问他:“阿兄,他、他在里面会受苦吗?”

北镇抚司的诏狱,进去就得掉层皮,哪有不吃苦的说法。但这话林靖自然不会告诉林钰。

他伸手将人揽至怀中,如幼时一般温柔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不会,李鹤鸣身为北镇抚使,入的是他掌管的诏狱,如今罪名未定,那些人下手自会掂量轻重。”

林靖费尽心思在这儿安慰人,可没想却听怀里的林钰低泣着道:“可是,可是李鹤鸣说他会受刑,在里面不会好过,叫我要日日想着他……”

鹅60

第00章()受刑颜

林靖听见林钰的话,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试问天地间哪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遭了罪落了难不是想方设法瞒着妻子假装自己安然无恙,便是刀架颈侧也该硬撑着道一句不必为我担忧。

这李鹤鸣莫不是神志错乱,什么鬼话都讲给林钰听,他难道不知她心思敏感、胆小如惊雀?如今把人吓成这样,还得他这个当兄长的来哄。

林靖听林钰伏在他肩头哭得声音哽咽,简直想把李鹤鸣从狱里捞出来揍一顿再扔回去。

他轻抚林钰发顶,耐心安慰道:“你若不放心他,我去打听打听李鹤鸣在狱中的情况,将他在狱中的一举一动详尽告知你好不好?”

林钰瓮声瓮气“嗯”了一声,林靖扶着她的肩偏头去看她的表情,见她蹙着眉,眼眶里的泪珠子不停往下坠,疼得心尖发酸。

他在身上摸索了一圈,想掏出张手帕给林钰擦泪,可摸了半天就只有林郑清扔给他叫他洗干净的那条脏帕子。

他叹了口气,只好捏着袖子替林钰拭去脸颊处湿润的泪痕,哄孩子似的道:“不哭了,眼睛该哭坏了。”

林钰眼下乖得不像话,她安静坐着任林靖用衣袖在她脸上乱蹭,等心情平缓了些,低声与林靖道:“阿兄,等我做好了衣裳,我想去看看他。”

牢狱那地方满是驱之不散的血腥气,亡魂游荡,并非好去处,可见林钰这心神不定的模样,林靖却说不出半字劝阻之言,他郑重点头:“好,阿兄帮你。”

因沿江一带在短短数年中接连遭遇洪灾地动,崇安帝特令礼部在宫内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傩戏以祭神灵、驱除鬼疫。

消息传出,城中百姓也纷纷效仿,这几日走上街头,多处可见戴着各式彩绘神祇面具的脸子伴锣鼓而舞。

然而外界虽热闹,但这鲜活气却渗不进北镇抚司死气沉沉的诏狱。林靖说得不错,入了诏狱,无论罪名轻重,都得先掉一层旧皮,添一身新伤。李鹤鸣下狱当日,便受了场去皮掉肉的鞭刑,听说审了小半个时辰,但没从他嘴里撬出任何话来。

杨家落难时,杨今明也曾在这阴冷的诏狱里关过一段时日,不过他运气好,虽关了几天,却未吃多少苦头。那几日他见多了被锦衣卫架进架出的乱臣贼子,对北镇抚司的酷刑深有体会,然而当今日他见到狱中囚衣破损、半身血迹的李鹤鸣时,仍是不由自主拧了下眉。

囚房中,一名锦衣卫正在擦洗手中锈红渗血的刑鞭。炉中红炭炽烈,烧着赤红的烙铁,铁墙上满挂各色可怖的刑具。

而李鹤鸣便张开双臂被紧缚于刑架上,背贴邢架动弹不得,他发冠已散,长发披散在肩头,衣上虽半身血,但双目澄明,面色沉静,看着倒异常清醒,见卫凛与杨今明进门,甚至还有闲心思疑惑地打了声招呼:“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