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雁?!

他有些难以置信,完全不敢相信祁雁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和曾经那个孤高冷淡的仙尊判若两人,如果硬要说的话,这个祁雁更像是魔尊时期的自己。

看着他怀疑的眼神, “祁雁”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又上前一步,阴沉道:“当年你身负重伤,神魂几乎碎尽,我拼尽全力才把你救回来,又将你放在识海当中温养千年,而今你终于醒了,却装作不认识我?我的好师弟,你怎可这般薄情?”

那语气又是幽怨,又是愤恼,苗霜看他不像个仙尊,倒像个缠人的男鬼。

泊雁仙尊嘴里绝对说不出这种话,倒是和祁雁将军有些神似,却又比祁雁将军还夸张得多。

“你说我沉睡了一千年?”苗霜问,“你说……这里是你的识海?”

“那不然呢?”“祁雁”阴森地盯着他瞧,仔细看时,苗霜才发现那双眼珠里漆黑一片,竟没有眼白。

这让他看起来更加诡异,由雾气凝聚起来的人形也不甚完整,残破的袖管里没有双手,只有不断变换的雾气,黑雾缠绕上他的手腕,顺着手臂向上攀援,森然潮湿的寒意让苗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或许也没有鸡皮疙瘩可起,毕竟他现在也是魂体状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快要被黑雾吞没的手,是半透明的。

“如果这里是你的识海,如果你是祁雁,”苗霜抽回自己的手,指向身后,“那他呢?”

一望无际的雪野当中,有一人正盘膝静坐,雪色道袍一尘不染,冷白的肤色犹如皓月投下的月华,他双目紧闭,那张熟悉的面容还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却眉发皆白,浑身上下似乎再找不出第二种色彩。

这方田地之中,竟有两个祁雁。

苗霜能感觉得到,白色的那个确是祁雁的神魂无疑,但黑色的这个,也并非不是。

两道人影都有着极强烈的祁雁的气息,一道清绝神圣不可玷染,一道却如月色下的阴影,阴暗扭曲,污浊不堪。

“他?哈……”黑色的祁雁看着那皓如霜雪的人,面上流露出刻骨的恨意,表情近乎狰狞,“青锋派的掌门,仙道馗首,自诩要庇佑苍生,却是个连自己的师弟都保护不好的废物。”

他狞笑着绕到苗霜身前,挡住他的视线:“是他杀了你,是他害死了你!明明你才是他的至亲之人,可他选择天下苍生独独不选你!他抛弃了你,我的好师弟,你恨不恨他?你一定恨他,道貌岸然的泊雁仙尊,他配不上你一根头发!”

苗霜后退一步,黑影却再度逼近,湿冷的寒意令人呼吸微窒:“凭什么是你,苗霜?凭什么被抛弃的是你,凭什么被选中的是他?!师尊抛弃你,修真界抛弃你,连你最信任的师兄都抛弃了你!”

“你为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又得到了什么?你献上性命,穷尽一生,日日忍受魔气侵蚀,痛苦、混乱,却没人懂你!没人记得你,苗霜,人们只道你是个穷凶极恶的魔头,只为你的死拍手称快!”

苗霜:“……”

“万魔峰上日复一日,你在等他,你等他救你,你对他的承诺深信不疑,可到头来,你却只等到他的长剑刺穿你的心脏。”

黑影绕着他踱步,浓稠的雾气聚了又散:“好疼啊,苗霜,你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剑的滋味,你如此信任他,却换来他的背叛,青锋派又一次拯救了修真界,却是踩着你的尸体,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牺牲的只有你一人。”

“他和历代掌门有何区别?没有,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同门,这样虚伪的仙门居然能当仙道第一大派,哈哈……”

“伪君子们都该死,你说对不对,我的好师弟?”

他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苗霜:“泊雁仙尊心里没你,但我有!只要你我联手,我们一起杀了他,我就能占据他的躯壳!我答应你,我会帮你杀尽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帮你屠了青锋派,让所有负你之人血债血偿!”

苗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终于明白这黑影是什么了。

那的确是祁雁的一部分,或者,叫他“祁雁的心魔”更为准确。

道心坚定如他,竟也会生出心魔。

他偏头看向远处那道苍白的人影,神色复杂。

“……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他?”心魔见他内心毫无波动,不禁有些恼火,“你难道不恨他?是他杀了你,是修真界的所有人一起杀了你!”

“没有谁生来就该死,生来就该被抛弃!想想你的父母,他们送你来仙门是为了避难,如果他们得知你惨死于仙门之手,该有多痛心?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为你肝肠寸断?!”

“我的爹娘已经死了,甚至连我也已经死了,”苗霜平静道,“凡人之命不过百年,就算是天道,也不能让三千年前的人死而复生。”

“……”心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所以你就这样认了?别忘了,泊雁仙尊修的是苍生道,你这般爱他,可有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你对他而言,和灵兽仙草也并无区别,仙尊博爱却不偏爱,你为他倾尽所有,也不过换他匆匆一瞥。”

“答应我,和我一起杀了他,”心魔再次缠上来,“杀了他,我便是他!去他娘的苍生道,他有他的道,我有我的道,我之大道只为苗霜一人,苍生只配作衬!若苗霜身死,天下苍生又之于我何?!”

有那么一瞬间,苗霜几乎有些心动。

他自然想当祁雁心中的唯一,可他又清楚地知道,若祁雁心里真的只有他一人,那祁雁就不是祁雁了。

他笑了笑,对心魔道:“如果祁雁不在乎我,那你又从何而来?没有人会为了不重要之物生出心魔。”

“……”

苗霜说完便绕过他向前走,心魔咬牙切齿:“……站住,你给我站住!”

苗霜充耳不闻,他知道这心魔不会伤他,因此更加胆大妄为起来,朝着远处的人影走去。

泊雁仙尊的神魂依旧盘膝打坐,似乎对他的醒来全无所觉。

苗霜抬起头来。

在静坐的祁雁头顶,悬着一柄剑。

一柄足有百丈高的巨剑,一眼望不到尽头,下窄上宽,形似那终年积雪的青锋山。

越是走近,那剑的轮廓便越是骇人,锋利的剑尖闪着寒光,似要刺穿人的眼,万钧之重的剑身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空中坠落,将剑下之人碾为齑粉。

寒意源源不断地从剑上渗透出来,顺着剑尖落下,淌落的白雾化作晶莹的雪粒,被寒风卷向四面八方。

苗霜逆着风雪继续接近,明明这里只是识海,他却感觉自己要被活活冻死了,终于走到祁雁面前时,他看到那雪发素袍的仙人已满头白霜,凛冽的寒气将他笼罩其中,似要将他冻结于此。

苗霜仰起头,从这个角度望去,头顶的巨剑更是压迫感十足,让人汗毛倒竖,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识海内的景象根据主人的心境幻化而成,这里的景色并不是真的,可这有如实质般的巨剑又代表什么?

他曾对祁雁说,让他去做那仙门首座,高高在上地立于山巅,便可号令天下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