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劭愣了愣,但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魏柏言冷哼了一声。
东西端上来的时候,鲜嫩的海鲜肉下铺垫了冰块,腥味扑面而来。魏柏言看到叶劭闻到这些味道之后,眉毛难以察觉地皱了一下。
魏柏言抬筷,指着叶劭眼前的那盘生鲜,道:“吃。”
叶劭的脸色有点难看,隐隐有些发白。过了良久后,叶劭慢吞吞地拾起了筷子,皱着眉头,夹了一块北极贝。
一口北极贝进了嘴巴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牛奶一般的腥味冲进了喉咙,直上鼻腔。叶劭将它吞了下去,胃顿时就不舒服了起来,整张脸霎时白得像纸。
魏柏言假装在专注地吃东西,但是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看着叶劭。他看到叶劭吃下北极贝之后,忍着恶心,夹起了一块看起来比较小的三文鱼,将那块三文鱼送到嘴边。
进食的过程奇长且慢,像是一场折磨人的酷刑。
他看着叶劭张开嘴,吃下了那块肥腻的三文鱼,眉头蹙了起来,整个身体僵着不动了,好像身体本能地想要把东西吐出来。但他却生生忍住了。他盯着空气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咀嚼着,不多时他便冷汗津津,喉结缓慢地滚动着,痛苦地咽下了那块腥臭的肉。
吃完三文鱼后,魏柏言又看到叶劭夹了几块肉。叶劭的表情有些麻木,好像受这折磨的不是他。吃完了三四块生肉后,魏柏言感觉到 叶劭的动作有点慢了下来,左手还隐隐地摸着胃,身体有点微微弓了起来。但是他还是继续搬弄筷子,将那些让他恶心的肉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看着叶劭这样不管不顾的吃法,魏柏言终于没法旁观,他突然打开了叶劭的筷子,冷声说:“别吃了!”
叶劭如蒙大赦,赶紧喝了几口荞麦茶,洗了洗嘴里的海鲜味。
魏柏言看到叶劭迫不及待漱口的样子,他的心跟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了一样,酸麻得难受。让叶劭吃这些海鲜,也不知道是折磨叶劭,还是折磨他自己。焦躁的情绪烧断了他最后一根理智,他终于按捺不住了,肚子里有一箩筐的问题想要问叶劭,他冷声地说,“解释……叶劭,你欠我一个解释。”
时隔两年,这个问题终于问出口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中,魏柏言都想要抓住这个人,问这个奸险狡诈的人,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当初要骗他?为什么当初他要做出那个选择……头也不回?
问出口后,魏柏言就看到叶劭整个人愣了一下。
他的睫毛在昏黄的灯光下在眼睛上投下了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那一片风平浪静下,是一道道暗涌的波浪,藏着魏柏言所读不懂的东西。
魏柏言在此时此刻,心中莫名燃起了一丝丝希望。像百里干涸的土地中钻出来的幼嫩的绿芽。他内心有小小的渴求,希望面前的这个人有他的苦衷,希望面前的这个人能给他一个不同于他当初所眼见的事实的答案,他希望这个人如他所想的、他长久以来所熟悉的人一般,还是那个值得信赖的人。
可是那人沉默不过半晌,却说:“柏言……对不起。”
当头一棒。
魏柏言低着头,觉得自己好笑,然后就真的笑出了声。他笑自己方才的幼稚。他肩膀上的伤又疼了,随着奔腾的血液一抽一抽地疼,弄得他难受。
以前相处这么久,怎么就没发现这个人这么狠心呢?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眼睛有点发红,让人触目惊心,好像是一头受伤的猎豹。叶劭看得心里一惊。但是没过一会儿,魏柏言就平复了情绪,哑声问:“那个女老师为什么叫你肖老师?”
叶劭放下了茶。隔着雾气袅袅,叶劭的脸变得朦胧了起来。
叶劭说:“肖鹭――我现在的新身份。我做过那样的事,还进过监狱……改名换姓会好生活一些。”
叶劭的语气很平淡,好像改名换姓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魏柏言沉默着,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瞳孔不禁一缩。
当初叶劭的身份是假的,那会不会――叶劭这个名字,包括叶劭这个人,他认识叶劭的全部――也是假的?
叶劭仿佛知道魏柏言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连忙解释道,“叶劭是我的真名。虽然我骗了你,但是我认识你的时候,告诉你的关于我的事情大多是真的。”
魏柏言盯着叶劭,好像要从叶劭的眼里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一样。叶劭的眼神很急切,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发着光。但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欺骗了当时的自己,欺骗了所有人,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魏柏言冷笑道:“那你这个叛徒还真的挺真诚。”
叶劭听到“叛徒”两个字之后,身体僵了僵,没有反驳。
两人再次相顾无言,整个饭桌陷入了沉默。
叶劭为了避免尴尬,只好小口地啜着荞麦茶,问道:“你呢?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魏柏言冷笑了一声,反而问他:“你觉得呢?”
叶劭低着头,用指腹轻轻地摩擦着杯子凹进去的纹路:“你在警队待了也算有段时间了,现在也应该晋升了吧……”
魏柏言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早就辞职了。”
听到魏柏言这么一说后,叶劭整个人一震。
魏柏言冷声道:“托您的福,您射了我一枪之后我再也拿不起枪了,算是半个废人了。”
两三秒后,叶劭好像才完全消化了魏柏言说了什么。他的脸渐渐白了,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怎、怎么会?我还以为……”
魏柏言说:“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过得很好?”
叶劭像是被人闷头一棍,愣在原地,什么都不会说了。
魏柏言看不得叶劭那个样子。他其实说了谎,只是为了让叶劭内疚。叶劭当年的那一枪没有给他造成任何的后遗症,但是他辞职却真的是因为叶劭。叶劭毫不犹豫的背叛,还有那冷不丁的一枪,让他心灰意冷,他是再也不想在警队里待着了。
直到结账的时候,叶劭整个人都是愣怔的。
一顿饭下来,叶劭除了那几块肉,什么都没吃。等快要出餐厅的时候,叶劭脸上都是不正常的惨白,还有些冷汗,他对魏柏言说,“抱歉,我要去一下厕所。你先回去吧。”
说完之后,他就颤颤巍巍地走去厕所了,脚步虚浮得很。
魏柏言不由地皱了下眉头,有点放心不下,他跟到厕所那里,就听到叶劭仿佛要把胃都呕出来的声音。叶劭好像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连门都没有关,就这么双膝跪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像虾米一样弓着腰,眼泪都呛了出来。
他吐得极其辛苦,眼睛都红了,泪水流了满面,不知道是不是哭了。吐完之后,他冲干净了秽物,膝盖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盯着马桶发呆。
魏柏言忍了很久,才没有冲进去把人扶起来。
他记得第一次看到叶劭吃海鲜吃到吐的时候,他慌张得上蹿下跳,又是烧热水又是递胃药,还亲自下厨给叶劭煮粥喝。叶劭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笑他是个傻大个。可是时隔不过两年,两个人只隔了一堵墙,那个人那么辛苦,可是自己却连扶那个人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