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怜真听到那夜半惊响哀钟和宫人的哭声,跑来榻前看着他,“国贼。”
“对啊,我是篡国的逆贼。”他对小姑娘轻轻开口,说罢,自顾自痴笑了起来。
“会有人把你赶走的,你这个坏人!”被请走回去睡觉的小姑娘嘤嘤哭道。
周季萌笑,“我等着。”
一人赤脚奔来,尖叫大喊,“周季萌,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我逼君弑君,你为何要背上永生永世的大罪?”
他苦笑,“阿琦,你是真的不懂。他景令瑰早已修得寄魂之术,哪会这么甘心就死掉?再说”
他赤裸裸看向她的眼睛。
“你不懂罢,用你的手杀掉他,才是对他好哩。让他死在你的怀抱里,而不是孤零零死在皇宫中 死也见不着你一面。多么温暖而美丽!”周季萌的声音有些激动颤抖,“这对他,对我们,都是最好的一个结局啊。殿下,你能懂吗?”
“呵呵,他们的死,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淡去,也变得不值一提了吧。你先前不是还嚷嚷要自尽么?兰昭,害怕了,不舍得?也是,如今你的富贵生活依旧,区区往事,哪比得上昔日挥手即至的情郎。不过,若你还想死,也可以找我下手,如何?唉,那时恐怕我也不能如你所愿。毕竟,你是要和我纠缠蹉跎一辈子的人哪。”
不敢死,她怕遇见他们;而要一直这么懦弱卑猥般的苟活,同他在逼仄的天空下依偎,夜夜惊见他深藏恨意的笑,是否也是一种催命的鬼符?他这般沾沾自喜地纵想,把自己与她置于称的两端,棋的两方,他可以一直输,可他为何不能赢她一回?这回,该是她为他折腰!
景元琦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用一种看脏物的眼神打量周季萌。
他穿上了这身玄袍,整个人都变得可厌可憎起来。昔日的天上明月会用这么颓废阴郁的话刺激她吗?会用难掩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吗?连之前清风朗月、友善孝悌的模样都践踏在帝座之下,那她有什么好怀念的。
“陛下,倘若姑父姑母见了您,也会唾骂自己,为何忠孝的二人,能生出乱伦的儿子,他还不知悔改,执迷不悟。”
周季萌呼吸急促,几句话就让他全然忘了来时的勇气和兴奋,他只想把眼前这个罪恶的女人生吞了!景元琦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他想在她身上找出那些情分的残留,可她嘲讽的语句和厌恶的眼神,实在让他难以出口询问。
见他依旧不死心的模样,景元琦轻呵, “陛下并不孤独。还有你和景令瑰争宠一事,若他们得知,定要羞愧自杀。”
“够了!!”
她就这样放肆作践他,他是什么,是丈夫是兄长是天子,还是她可以随便羞辱的贱人!
景元琦看他大怒,身体却一动不动,半分教训自己的意思都没有,遂柔和了表情,眼中弥漫着难过和委屈。
“阿兄,让我这么叫你一次罢。其实我记得幼时有个兄长,名季蘅,我与他一起长大玩耍,可惜他早夭,我就再也没有了兄长。你可以去母亲生前住的地方看看,有一处荼蘼花架,他就喜欢那些花,我也喜欢。”
“我真的好想要一个兄长,在肮脏的宫廷护着我,有时候我看弟弟睡着我就会这样想。先帝他……不做人你可曾知道?他想强暴我,是秉全和景令瑰护着我才没让他得逞。”
景元琦纵是装的,说到伤心之处还是不免抹掉眼角的泪水, “阿兄,你会从此以后保护我吗?我只会在塔上呆着,不想到别处去,我真的……累了……”
周季萌的骨头都被她悲伤缓慢的话寸寸打碎了,他想把自己舌头拔了,他周季萌还是人?
景元琦转身离开。不管男人把自己血肉剔除剔成一具骨架,还是进一步把骨头也烧成灰送给她,她都会离开这座宫廷。那些情爱的把戏她不想玩了,除非他带她共赴黄泉,她可以考虑回头。
来皇宫醉生梦死了一遭,把前尘往事彻底埋葬,景元琦奇迹般舒畅许多,连病都很少生了。她也让侍者给她禀报建康城的大事,比先前来这里更乐观。赵丹伊和刘仲妃带着景怜真看过她,见她不再忧郁厌世都松了一口气,为景元琦高兴。
“殿下,有一宫女来了,说是奉了陛下的口谕。”
“让她进来吧。”
绿摇几乎是几步走到她跟前,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一把抱住了她,“公主,太好了,你没事!”
景元琦眼眶一酸,笑着说,“我已经挺过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绿摇眼含泪水,点点头,又忍不住抱着她哭了。
皇帝将绿摇自宫内放出,到了她身边。不仅如此,据绿摇讲,周季萌把景峥的帝陵重修,实际上秘密找了人来测算修葺,誓要他永世不得翻身。至于为什么只毁了帝陵,那是因为景峥的尸体早就被毁成渣了!同时,他追封生母生父,假称他们曾收养一女,大难之时也流落民间,册义妹兰鹤微为昭陵公主。
“兰昭,若我此生只以兄长的身份守着你,你可愿……回来?”
青山下,绿水前。风荷吐清香,渔女唱欢曲。天子头戴白帢,身着月白锦袍,笑容清澈明亮,嗓音如环佩轻撞。他把所有他和她的血泪苦痛尽数铲除,换来了她曾妄想着的,平静而自由的生活。
「逋发不可料,憔悴为谁睹。
欲知相忆时,但看裙带缓几许。」
她恍惚好似忆起那年的周季萌。她躲在容亘后面,只望到一落寞青年,见到她时,眼睛刹那就明亮了。
如今冷静细想来,可能就是冥冥之中,血缘的纠缠。
那三人都硬塞她一份痛苦,不管她是否能够消化。那些伤痛,经年之后想起来,依旧隐隐作痛。
可他不同,她唯一真心主动想抓牢的人,也想避开他希望他过得更好的人。他是曾经的丈夫,更是同胞的兄长。
同母的血脉,异父的苦果和仇恨,一念之差,因缘巧合,他们竟真如那上古的蒙双氏,至死也不能分离。
昭陵公主一笑,仰着头,如同看失散多年的兄长,也如看重逢同归的夫君。她已经不去思考这段感情的是与非,即使要辨,也是周季萌该去想该去承担的,现在,理应开始享受此爱的沦惑和不幸,再从其中拼命汲取温暖与爱。
“阿兄理应如此……”
周季萌一如既往地顺从且配合,牵住她的手, “我们回家,兰昭。”
花发旧枝,从此江南好。
第0061章 番外1 不归来
景元琦回了望仙阁。初生之地,万般之始。虽然母女间只存在生恩,但她基于血缘和儿时,发现这里才是敬宫最令她心安之处。
周季萌偶尔会来看她。这对兄妹人前人后都是从不逾矩的样子,可情牵勾缠时依旧难掩留恋。比如,那个荼蘼花架,极符合周季萌的审美,他仿佛觉得此恋亦同荼蘼,纵丹葩素雪正茂,却春事将了。
于是,一个夕阳沉沦的昏暮,新朝天子在无旁人的花架下,从白荼蘼亲到红荼蘼,再吻住妹妹的双唇。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好想做过荼蘼花的梦。如今梦成真了。失却了光,万物都暗寂,唯独花架下的她,他刻进心房,怎会看不清?就这么再次沦陷,两人都泡在浸染了血的河流中,步步失守。
“都是阿兄的错。”
景元琦皱眉生气,却未阻止他。他知道她欲逃避现实,也不戳破,继续用迟来兄长的身份,永远纵容她,她不需要明事理懂黑白,只要做自己便好。
他边巩固新朝,边利用新朝给她世间无二满足的安全感,这是至死不渝的情爱欢场,独属于她和他的华胥之国!只有他周季萌笑到了最后,既是兄长,又是情人,还有余生可与她相守,之前那些人,权当是贡献给他和爱妻的上好养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