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琦垂下眼帘,“不是你的错。”
少年忽然扑向了景元琦,抱住她肩膀,似乎有些狂醉,“阿姊,你是爱我的,我们在一起,好么……”
她一抖,想扒开他的手,可景令瑰的力气很大,“我们已经在一起。你先放开我。”
“不放,不放,我要跟兰昭,做……”景令瑰咬着唇,而后极低念道,显得格外迫切渴求,“夫妻……”
这一声“兰昭”和“夫妻”,在景元琦的呼吸肺腑之间炸开,翻出稀烂的血肉,迫她重新认识景令瑰,作为一个爱着她的男人。
景令瑰不清楚她睡了没有。之前没得到她时,万般执念扭曲到新生出另一个他悖伦、病态且冷血。可为何真正实现了这一夙愿,就格外小心,誓要把自己最温柔美丽的一面,演给她看,让她安心。
如果她没有父母,出生一开始依靠的就是他,是不是就会永远一直只有他了?没关系……只要她习惯了他,习惯依赖他,习惯活在他的视线之内,景元琦就会永远是他的。
我爱……
兰昭,倘若你病得快要死了,我也不会放弃你的;你伤了残了,也耽误不了我的任何决定;如果你变成棺材里的尸骨,我也会一直一直来看你……我死了,你就会在我怀里永远活着……
他这么想着,顺势抱紧了怀里的人。
怀里的是她,多好。
那就先把最可怕的执念藏藏,只许下浪漫的誓言吧。
他祈愿为蝶,为薤露,为比翼鸟,在永久的幻梦里与她相依相守。且与她共处于露华之上,金杯之中,直到二人不知今夕何夕,沧海桑田。
第0045章 第四十五章 箫鼓叹春风
皇帝携李妃,带着诸位姐妹,出行同游。然而在一片黑压压的队伍中,人们只能望见那六匹马的天子御驾上,坐有一男一女。那逾越礼制的女子不是嫔妃,而是昌元公主。
两人同辇出游,印证了姐弟俩关系匪浅的传言。河水之畔,伴君侧的也不是曾经的太子良娣,还是那位只年长皇帝两岁的景元琦。
昌元公主立于江柳下,橘红的袖衫随风依依拂逸,垂髾亦飘若一旁的柳枝,整个人似乎都要朝远方飘去。对岸有几颗桃树,此时树上的桃花已落了不少,她听说昔日桃花落至江中,春水汛涨,谓之“桃花汛”,自己应当没能赶上。
“在不远看,我真以为兰昭就要飘离这里了。”
皇帝也来到了身旁,递给景元琦一株桃枝,桃枝上面还有几朵未谢的桃花,可怜地依靠在小小的木枝上。
“多谢陛下……”
景元琦轻轻接过那桃枝,说道。
景令瑰凝视着她的双眼,“不要喊陛下……昌元,你为何一直闷闷不乐,可是因为这里还不是你想去的地方?”
她顿了一下,素手拨弄起那些花,“只是我思虑重罢了,令瑰。”
“多走走,别老是伤春悲秋孤零零站着。”他也不再追问,拉住她的手臂,就要带她走。
她抬头看着眼前年轻的皇帝,永远青春靓丽,活力满满,为何她就无法获得这种东西,反而一直停留在无可返回的过去,被笼罩在心的牢笼里。她想自救,要他陪着自己胡闹,怎么离经叛道怎么来,让权力把所有束缚她的东西踩在脚下,似乎就能填补不知何处长大的窟窿……
乖娘也被带来了。李昭仪和怜真很是喜欢这个异常聪慧的小猫,一直陪着它在帷帐间在玩。她就瞥了一眼,就和弟弟一起去坐船了,她不想接触那个男人的“女儿”。
河中白波阵阵,流水呜咽。它越是壮阔,让寻乐的人就越能感受到无边的悲意。
景兰昭就想起了前几日读的帝王列传,汉武作的《秋风辞》。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她眺望着这浩荡白日,这荦荦青冥,她觉得自己之前想要凌驾一切人事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又不自量力。
吹着江面上刮来的凉风,景元琦闭上了眼。就暂且盲目,聊作欢愉吧。
周季萌不知返京途中,亦能坐舟渡过烟雨蒙蒙的淮水。
马上就要到达建康城了。那座魂牵梦绕的帝京。他所有挂念的人,都在帝京。
几天几夜,骏马奔驰。周大人终于抵达了梦中的家园。
再度归来,周季萌已不是昔年文弱的秘书郎。他已有亲军,手握一方权柄,是周家倚靠的又一位重臣。建康人见周府君才返京不过五日,拜访他的人就不计其数,挤破了周府,不禁感叹:周家是要东山再起了。
后世每每谈起那个“百世为周”的谶言,都要从这位身世模糊且英年早逝的周季萌谈起。而在弘光二年,周季萌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离那个壮志未酬的末日黄昏,还有十年。
周季萌回到书房后,撤下所有仆从,换了一套衣物,秉着一把剑来到周府内一处荒芜地方。
月沉如水,银辉漫撒。剑光虽然黯淡,却也如月色寒冷。
划破空气的声音,穿透了守候在远处的仆从。他们不知道这位振威将军会在夜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舞剑,如同着魔一般。只能尽量地低声抱怨着,立在乍暖还寒的春夜。
舞毕,刚巧周府鼓楼上敲了三鼓天的鼓,周季萌急促地喘着气,只觉鼓声强烈似把胸中所想倾涌泄出,状及爽快。
梦一般地发泄出来后,周季萌看到周围一片荒芜冷清,还是被轻易地勾起了哀伤。
他静默一会儿,收剑转身就走。
仆从送完主子回房后,关上房门,忽发现方才的暗月已消失不见,隐没在密云之中,不知何时才能重现。
翌日清晨,芮无生一早就醒来了,出了营帐,这才发现有个人站在外面练习刀枪,似乎是在等人。
“你可是芮无生?”看到芮无生,那人出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芮无生低下眉目,“正是。”想来这位应是周季萌了。周季萌没有说他是谁,只冷冷说了一句:“你跟我来。”
芮无生紧跟了上去,没走多少路,忽然一阵充满攻击意味的风吹过来,本就紧张警惕的芮无生连忙顺势躲了过去,紧接着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你还躲得挺快。”
周季萌神情轻松了下来,挑起眉说道:“你可知道,要是你没躲过去,我的矛就会刺穿你的身体,你就没有今日的好机遇了。”芮无生看着他,抬起头干涩地出声:“我一向是如此警惕,所以能躲过去。’
周季萌饶有意味地看着他,将矛甩给他,转过身继续走着。芮无生接过矛,顿了顿,复又跟了上去。
待周季萌将芮无生安在队伍里后,一个小兵急匆匆跑过来对周季萌说了一句,周季萌脸色一变,随着那个小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