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就是这样亲的……”他想证明什么,紧张到眼睫微微颤动。这里没有馥奇之香,任何自然的、秘制的香气都消失无踪。有的,只是心跳和干涸的口舌。暖光在景令瑰的影子里瞬间沉湮,身前阴翳下是静止的濡润。
夜蝶扇动起饰以交错花纹和绚烂颜色的双翅,于涧水穷处中翩然起飞,且去追逐前方的幽香和似有似无的芳心。他又成了白日偷偷折花的黄发顽童,鬼鬼祟祟,不敢过多停留。
景元琦只是假寐,并不是完全清醒。有一瞬间,她的嘴唇被蜻蜓点水般触碰过了。可是现实和幻觉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她无法找到那个始作俑者,也无法判断这个吻是否真实。
次日,弟弟好像更加没心没肺了一点。他在菊花旁边被她责骂也不再气鼓鼓找人论理,只是站在那里低垂下了头,一言不发。不过,玩的时候,他依旧是乐呵呵的呆傻模样。
景元琦心下嘟哝,原来他的心情差的快,好的也快。果然还是孩子心性吧。
景元琦和景令瑰就这样过了五六日,才知道母亲重病的事情。景峥见皇后的病情逐渐引起朝野议论,才决定带姐弟稍作看望她。
中宫经年长燃的香也倏忽停下,换上了苦涩的药寮气息。
“耶耶,母亲她怎么样了?”景令瑰弱弱问道,旁边的景元琦也有了几分担忧的神色。景峥心下感慨,孩子们果真天真无邪,孺慕之情乃赤子天性,几日不见她,还是有点担忧。
景峥笑道,“你们担心的话,耶耶先陪你先去看看她吧。”
景元琦听闻耶耶这样说,下意识地看向外面。
华灯初上,夜色如同烂熟透的黑浆果,流出沉郁的浓墨。
“走吧,阿琦阿归。”皇帝说到做到,起身走向殿外。
景峥没有心思打量中宫的景色,见夹竹桃被铲尽,倒是心底畅快了一些。景令瑰以为是父亲担心母亲连夜看望,所以神经倒是放松了。
他们这时来中宫,宫人都有些手脚无措。景峥屏退宫人,带着姐弟俩就直奔容南莲的寝殿。
待到门口时,景峥的脚步一顿,搞的景元琦和景令瑰差点撞上自己爹。不过很快,景峥进了屋。
不同于那日的苍白无力,女子脸上有了属于活人的血色。她躺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倒显得平日阴晴不定的皇后有了几丝狼狈脆弱的意味。
景元琦看见她这幅模样,心里隐约知道她病得很严重,便轻声试探唤了一声娘。景峥的目光不变,依旧是平静不惊的做派。
容南莲眼珠动了几下,哑声问道,“是阿归阿琦吗……过来娘这里。”
景令瑰最先过去,容南莲努力伸出一直颤抖的双手,把他按进自己怀里。景令瑰只觉得跌入一坛药汁罐子里,最后母亲轻轻在他鼻子和额头上吻了一下,放开了他。他浑身有些颤抖。
随后是景元琦,容南莲看到她,笑了,手指摩挲她的丫髻,亲了亲她的小脸蛋。
过了一阵,景峥见容南莲慢慢没有了反应,转头说道,“这样吧,阿琦阿归,你先去门口或者侧殿等着,耶耶跟你娘单独待一会。”
“好的耶耶。”姐弟俩不疑有他,乖乖按父亲吩咐离开了这里。
等他们离开后,景峥眼底升起极具恶意的嘲讽,“看看,他把你当母亲,可你能对妹妹下手,也不怕遭报应么。”
容南莲倏地睁眼,嗤笑,“自然不怕,我毒害妹妹,陛下能奸淫公主,我遭报应也有圣人陪着。”
景峥已习惯她这番恶毒的回应,只是她太不自知又不自量力,丝毫不能让他有所愤怒。
他漠然道:“后宫和朝堂都知当今皇后不修女德,行事刻薄,性情乖戾……你的身子,还有你做的那些事,挑随意一条我都能废了你甚至送你去死。但,你知道多年来我不下旨的原因么?”
察觉到容南莲愤恨的目光,景峥回以平日对臣子那种和煦又伪善的微笑。
他开始打量这里的陈设,容南莲恣意的性格自然嗜好奢侈贵重之物,珍珠金玉满堂皆是,俨然一片锦绣富海。他丝毫不惊讶中宫的布置浪费挥霍。
“因为,莲娘是天下女子的另类啊,有德有才的女子千千万,哪一个能像你这般愚笨疯癫呢。如此难遇,我怎能错过?”景峥坐在床边,慢条斯理道。
他的指尖抬起容南莲的下颌。欣赏着她愤怒又无力的脸色,他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来吧,莲娘。把你残害他人的本领在他面前全部展示出来,尽情地于这一方金屋释放所有畜牲般的劣迹。
在皇后震颤狠毒的目光中,景峥笑了笑,挥袖离开。
这一点景峥熟知。一国之君,有什么不可得到?有什么需要敬畏?自从长子夭折,他便放弃底线,一路至此。容南莲,算是给他无趣的生活平添众多乐趣,怎可放弃?
不巧,天色忽变,雷震连同一线飞火,如一把电石狠狠摔进银盆,整个大地都惊动起来。
这阵霆霓天声让景峥顿时停下脚步,脸色有些苍白。他整个人化作那些石像,不敢轻举妄动。
夜雨瀌瀌弈弈,倒是比雷电温顺得多。过于细腻可亲,它甚至有了几分旖旎之味,抚慰受惊的人间。几个守陵的小宫女因为这场雨闲来无事,坐在台阶上看青苔滴雨,消磨时间。
只是在难得悠闲的注视中,一个眼尖的宫女忽然发现了在安静里深藏的诡异。抬头伸手,她接到的是一捧冰凉的红水。她松开了诡异的雨露,其在地上滴出几枝玉叶红花。很快她的同伴也不安骚动了起来,叽叽喳喳商量后一起奔向不远的屋内。
异象在人们中间口口相传,随后透过朱墙碧瓦穿刺进皇宫,这声更如一道霹雳天鼓,敲裂任何伪装的外壳。它来自于暗哑苍苍的夜,来自于斗折前行的蛇。夜里大蛇被斩于剑下,流淌的碧血化作一道泓光,自远茫的大地尽头传来。
“陛下。”
来人眼目中似笼了一层寒气。
他不禁胆颤。
“血,雨于裕陵。”
第0004章 第四章 予他亦与我
零散的诸人跨进朱门,参加中秋大宴。敬朝第四任皇帝景峥遥遥举起酒觞,待到月影恰浮出水面,才一举饮尽。饮罢,他不自觉地看向景元琦。
“他们都说,阿姊的名来自于月亮?”景令瑰被大不了几岁的景元琦抱于怀中,用依旧未变声的嗓音问道。
是关于月亮的。景元琦开心地答道。这场宴会,也像是为月神的祭祀,凡间的她碰巧拥有仿自神明的名字,不禁拊掌称乐。
问起父亲本名的出处,他就会笑吟吟地说,是月亮,你常瞧的玉轮,月呵……那时更漏已晚,明烛摇红,一片聚雪清光落在一大一小身上,游影相形蔓至二人脚下,父女间的脉脉温情此世再难留。
那时景峥却是莫名哽咽没能继续说下去,含糊不清地重复月、天宫和神仙,以及对她的珍视。景元琦不知前尘往事,单纯更喜明月,望着它,犹如看见父亲和自己,看见绮丽之说如挂彩披朱纷纷扬扬落在自己身上,欲跟随流光飘向天上桃源。
景令瑰的眉睫舒展开来,靠在她身边,抬起右手,指向天边那轮尚且朦胧的圆月 ,“那就是月啊,是阿姊诶!”
她也顺他的目光看去。烟灰纱雾轻拢着浓郁紫墨的夜,旁边不时悬了几丛云,中间点缀的就是略带斑点的微黄的旧月。它比平时更大更引人注目了。如同古书卷裁出的纸灯,只是月后面有不灭的烛火,取得白昼清辉使它照彻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