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语,景元琦已经听不见了。
这么一闹,她是彻底无法入睡了。潜行于阴影里的孤独未让她明白,她该怨恨谁。可是母亲会让宫女嬷嬷们带她,父亲喜欢充华,也就疏远了她,生母……啊,她忽然想起太妃还在宫里时的表情了。作为长在深宫的孩子,她模模糊糊懂了这背后不简单。
羲皇持虹光剑,欲劈醒铁锈味的皇宫。她躺在床榻上,用眼估算与光的距离。整间屋子如一个更漏,一点点滴下滚烫的铅水,如同神女在既白东方流下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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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俩有一句没一句闲谈。话题就那么几个,皇帝皇后、文充华和刚出生的小妹妹、以及宫廷京城的奇闻轶事。景令瑰并未表现异常,依旧缠在姐姐身旁。景元琦看着弟弟,由衷地笑了。她或许知道了一些,弟弟可能真正开始跟她有了秘密,而且,不准备跟她悄悄说了。
忽然,她想起来那个被她扔进角落的金镜。自从弟弟回来,他心不在焉,行为温吞,她也没向他提过这个宝贝。
“什么,金镜?”
景元琦点点头,语气故作不屑,“就在我那里,你可想去瞧瞧?”
景令瑰疑惑,“它有什么神奇之处吗?”
于是她把那夜所见美人和镜中怪像一并跟弟弟讲了。景令瑰毕竟是个孩子,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当即决定去试试,并在姐姐那吃些糕点。
两人走到镜子之前。景元琦轻轻掀起那层黑色的纱巾,她很快就看见了里面她和弟弟的身影。她心里的石头有那么些落了下来,笑道,“阿归,你看到了吗?”
景令瑰往镜子里瞧了一眼,声如蚊呐,“我看见了......我和阿姊。”
他的神智无比清醒,又异常混乱。上一眼看到的还是他和姐姐,下一眼就是一位立在琥珀色的水中女子。有几只小莺鸟倏地从她旁边飞过,他都怕它们的蛮冲直撞,会惊吓到如花似玉的她。景令瑰想起了中宫那座碧玉做的菩萨,他和姐姐无数次在她底下嬉笑打闹,它也是这般低眉含情的面庞。
日月睡煞了三月寒雨,此时花事颇多,上国的群芳如天寖盛。江南的湿雾也毫不吝啬浇入他的身体里,众多无名的种子正破土而出,初芽自血而生,让他有些痛苦焦躁。他想扒开看看,触到坚实的骨和肉,才瞬间清醒。
景元琦发现他一直死死盯着镜子,却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好奇问道:“怎么了?”
“阿姊,这镜子的确神奇呢。”景令瑰忍不住感叹。
景令瑰没再继续说下去,离开姐姐这里,也未表现出任何异样。
神奇在何处?
景元琦指尖触及镜缘,却尽是一片冰凉,不禁缩回了手指。
第0010章 第十章 永月照洿宫
景峥见大女儿换上成年贵女装束,恐慌愈甚。望着姐弟俩,他心中掂量了一下分量,然后下定了决心。这时,容南莲的病也开始好转。
他终于作出决定,封景令瑰为楚王,并让秉全陪着他去皇陵为生母祭奠。
容南莲知道后歇斯底里,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些,他都让儿子远远看着。
景令瑰的表情呆愣委屈,底下有泪水在眼眶打转,寒风中,他整个人都像一只破碎的纸鸢。景峥并不打算让未来的太子与皇后就此离心,毕竟楚王还需要容家。皇帝仅仅希望容南莲以后的日子不好过而已,提前埋好她不幸的祸根罢了。
“他竟然!!”
容南莲听完汇报,瞬间暴怒,甩开面前的凭几。她已经没有平时温婉良懿的皇后形象,被那句“母亲”深深刺痛,厌恶景令瑰迫不及待的祭奠。
景令瑰忽然问她他的生母到底埋在哪里,容氏或是心虚或是慌张,下意识甩了儿子一掌并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长子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宫的皇后容氏。
她这个母亲,对于景令瑰来说尽心尽职。他说要跟姐姐睡一起,她就让姐弟俩一同吃住。他说不想要宫女侍寝,她从未安排宫人给景令瑰。他说不要让姐姐那么早嫁人,她有意跟皇帝拖延景元琦被提到论嫁的婚事。
错的是景令瑰,为什么不从她的肚皮里出来,非要她去请她的妹妹,这个孩子才肯降临。令皇后有几分庆幸的是,妨碍她们母子情谊的女人在他出生那天就自觉地死掉了。
容南莲黯然伤神,虽然她本希望只是养个太子,潜意识里也害怕生母之事暴露,但还是忍不住渴求更多母子亲情。
为什么他长大后,都是满心眼的姐姐,从未提出关于母亲的请求……
既然他都是为了姐姐,那她还有必要给元琦作个慈母,好好准备她的婚事了。
在此之前,先跟他好好谈谈这些吧。
容南莲漫不经心地举起酒觞,染上鲜红的指甲与莲花纹的杯面在瞬间贴合融为一体,再于自己茕茕的影子里跌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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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琦听说皇后与弟弟的争执后,立马让绿摇带她去找景令瑰。
路上有宫女闲聊,说着什么“要生了”“估计就是今晚”之类的话。起初她只顾得去找弟弟,等到反应过来是文充华诞子的事情,她人已经在大殿门口了。
大抵父亲也在。她无意中摩挲到左手腕上的玉镯,嘉珺那里也有一只,却不见他常戴,说是怕碎。从小嘉珺更得皇后喜欢,父亲却对他泛泛……景元琦不禁有些沉入了那些稀松平常的日子,压下嘴中微微发苦的味道,来到了内室。
景令瑰明显是哭过,累了便睡过去了。只是这次睡容不大好看,眉目间总含有忧悒之气。他好像总是受伤,从小到大,她看着他在榻上安静沉睡的经历也不少了。
她盯着他的脸。
她恍惚看到了几缕昏黄花影,光滑的石头砸向那些模糊不清的幽境之际,蝴蝶从梦的罅隙中纷然而飞,依稀有个人朝她招手微笑……
不愿揭开的往事,就这么轻易出现在眼前了。那天的满墙荼蘼,似乎攀爬在景令瑰的身上,又或许自他体内苏生复活;只要稍微靠近,花香和暖意便穿肠入肚,于腹中溃烂,她再次狼狈回到彼时欢笑的傍晚。
对啊,她有个兄长的!
景元琦猛地惊醒。
她第一次没有去唤他的名字,也没有吵醒他,而是一句话也没说,熟练地找出属于他的镯子,给他带上了。不知道他会发觉她来过吗?
她双手却慢慢握紧,一步步地,孑孓离开了。
绿摇跟着她身后,逐渐发现她去的方向不是自己的寝殿。正当她要问的时候,景元琦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多了分哀求,“绿摇,带我去望仙阁,可好?”
可好?绿摇没有理由接受,却也没有理由拒绝。
望仙阁大抵比其他地方还要幽谧。死去的亲人,冰冷的故地,这里是只存活于永夜的洿宫。她钻进密密麻麻如女人乌发似的夜晚,提着摇曳的宫灯,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