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小女儿手的客人跟店员热络聊完,拎起女儿生日礼物的娃娃袋子,低声细语地跟女儿说着话。
店里人少,脚步踩在松软的垫子上,碾出细碎的声响,寂静的休息室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宛如陷入了沉沉的寂寞星球。齐小鲁疼得脸蛋皱起,委屈地支起身,视线搜寻着被自己丢出去的柯基布偶。
这次没有人再帮他捡了回来。
“娃……”齐小鲁拽着帘子茫然得很,原先丢在这里的柯基布偶没了踪影,就像掉进了鼹鼠挖的地洞,扑哧一声没了影。
牵着小女儿手的客人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将人牵着往外走,提醒她小心台阶。手里的袋子里松鼠二兄弟多了个陌生的朋友,随着颠簸只有半截狗耳朵露在了外面,被齐小鲁眼尖地捕捉到,小孩乌黑的眼睛亮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嗫嚅道:“……娃娃。”
这个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就陪在他身边的。孩童的记忆很浅,记事的时间断断续续,好像回过神来时,这个东西已经作为最重要的东西留在了他身边。
爸爸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他,只有他们给的小柯基布偶会用黑亮眼睛看着他,所以齐小鲁每天晚上想念的时候,会偷偷地抱着它哭。
大人都不知道这些,这是属于小孩子的秘密。
更没必要告诉那个坏东西。
元璀试尺寸时心不在焉的,时不时转头看着休息室帘子,始终不放心地跟店员礼貌道:“你好,可以帮我给休息室的那个孩子倒杯水吗?”
齐白晏刚才忽然起身出去重新停车,没声没响的,莫名比以往要沉默太多。临时停车位的地方不能停太久,对面公园门口有专门的位置,流畅的车身线条一转,便调转方向停到了对面。
店员点点头,“好。”
元璀心里不是滋味地思索着齐白晏这个病该怎么办,下一瞬就听到帘子撩起的嗤啦声响,店员惊慌道:“那个小孩不见了!”
元璀猛地起身,“什么?!”
门口人群说话的声响陡然变得刺耳了起来,有人惊声道:“要红灯了,那小孩谁家的?!还不赶快抱回来!”
仿若兜头一盆冷水哗啦浇下,思及初遇齐小鲁时也碰到过这种情况,元璀心底警铃大作,视线唰得移向门外。
目光落垂之处,远远地就看到逆着人群挤过去的小身体,元璀登时惊得汗毛竖起。
阿嬷曾经指着教他识别的红色果子变成了绿色果子,齐小鲁看着许多好高好高的大人动了起来,站在人群前面的一大一小也动了起来。齐小鲁从缝隙间看到了柯基布偶的耳朵,它在袋子里一颠一颠,融入人群而被挤得冒出了脑袋,松鼠两兄弟似乎额外排斥这个外来者,被戴着耳机犹有心事的少年擦过时,将已经洗得发白的小柯基布偶撞得摇摇欲坠,齐小鲁急得脸蛋发红,伸手要去救它。
年长些的大人牵着小女儿,笑着逐渐走远,无所察觉的柯基布偶被坏松鼠布偶挤出了袋子,滚在了脚下,看着手机的大人们直接踩了上去,将其踩得脸蛋沾了灰,甚至疑惑地低头看了眼。齐小鲁急得不行,艰难地挤进长长的腿间,撞得人群发出了恼怒的声音。
“谁家的小孩?”
“别挤了别挤了!这马路又不是你家过!”
涂上了药水的膝盖伤口和手臂的乌青被擦得一抽一抽的疼,齐小鲁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但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赌气般地憋在眼眶里,从人群里钻出了脑袋,快抵达对面道时逆着方向摸到了柯基布偶的脚。
小小的娃娃早就被踩得脏兮兮的,不同于每次抱在怀里的干净模样,好像比他还要疼一些。
齐小鲁跌跌撞撞地扑上去捡了起来,将自己心爱的娃娃抱在怀里,抿着唇擦了擦上面的灰,“娃……”
余光里,绿色的果子变成了红色的果子,蜷曲的幼小身体抬头都没高过越野车的车头,后面的司机催促地狂按喇叭,最前面的车内司机不耐烦地松下刹车,从空档挂至D档,嘀咕着“催什么催,上坟去啊!”
已走到方向的人群忽地骚动了起来,司机不明所以。
“要红灯了,那小孩谁家的?!”
“还不赶快抱回来!”
元璀从门店冲了出去,疯了一样地拨开人群往对面跑,心跳的震颤声蔓延上了耳廓,脊背狂冒冷汗,四周的声音仿若被拉下了静音键。
人群张唇的动作一起一伏,嘈杂的声响变成了黑白的默剧,戴着耳机的少年疑惑地回过头,却被人群挤得晃了一下,踉跄不及。
其他车提醒的喇叭声被尽数抽尽,只剩下了引擎发动的声响。
齐小鲁茫然地抱着娃娃起身,对上了比自己高了许多的车头。
路旁有人想叫停车,更有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小鲁!”
劲风从面前齐小鲁擦过,拽住他肩膀的肢体力道极大,粗暴地将他拽了回来,极重地陷入了微凉的肢体里,撞得后脑“嗡”的一下。
柯基布偶没抓稳甩出去一米远,被车身“唰啦”碾过,线头绷断了一截,嗤啦的撕裂声在喇叭鸣笛声里几不可查。后知后觉的司机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和刚才被匆忙推开的人群一样愣然,然后脸色缓慢发白。
齐小鲁脑袋撞得很疼,似乎磕到了谁的锁骨,冷硬到硌得他眼泪都出来了。紧贴着他心口的声响“咚”的一下,沉闷且急促,箍住他身体的手力道大到几乎陷入皮肉,修长的手指崩起青筋,微微发抖。
这是小孩从未听过的心跳声,陌生而奇异,如同踩着火苗的鼓点,一点一点地燃了起来。
咚。
所有的东西忽然有了声音,车轮“嗤啦”在地上拖出痕迹,司机惊得魂飞魄散,将车七扭八扭地滑到了辅道,直接踩了刹车。
咚……
咚。
齐小鲁眼眶不知为何发烫了起来,憋在眼里打转的眼泪在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时,失了控地往下流。
齐白晏紧紧地抱着他,脸色苍白地陷在路旁的草丛里,心脏狂跳,指尖都是汗,黏湿冰凉。
夏季薄薄的衬衣禁不住松软的花枝里粗糙的旁支,从皮肉处钻出闷痛,手臂上是混着黑灰的擦伤,柏油马路烫得素白的皮肤泛红,长腿狼狈地搭在地上,柔软的小熊猫陷在他的怀里。
齐白晏脑内嗡嗡的,混不清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急切地想要掰开齐小鲁的身体,查看是否有撞到哪里。从未拥抱过的小小躯体,对他而言像强行塞进机械臂里的零件,陌生怪异。
窒息漫过了荒原,冰封的寒意尽数散去。卡在机械臂上的零件随着轮轴的转动,“咔擦”嵌入了缝隙。
零件随着心跳的运作,逐渐填滑入了空缺的地方,变得严丝合缝。
齐白晏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小身体,脑内只剩下空白。
齐小鲁死死地抱着他,小脸闷不做声地贴着他的心口,气鼓鼓的眼泪顺着眼睛往下流,唇瓣咬得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