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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旻变化极大,他在剑道上天赋卓绝,进步飞速,在蛮荒边境游历三月,更是被打磨成一柄收敛锋芒的剑。他同凌奕之间,连闹别扭的机会也没有,交界处混乱非常,身为无情仙君的凌奕,需马上赶往蛮荒镇守之地。
传送前,凌奕给他一晚时间思考答复。想了一宿的江旻,发丝还沾有湿气凝结的细小水珠,在凌奕开口询问前,给予道侣属于他的回复。
“凌奕,你先去镇守之地。这段时间,我总是患得患失陷入魔怔,甚至还逼你杀我。抱歉,是我之错”江旻呼出一口白雾,看雾气升空后消散后,他接着道,“既如此,我想试试另一种可能,为此,我要继续留在蛮荒边境。”
一滴水珠,从眼睫坠到地面。褪去迷茫后,坚定不移的江旻,愈发同凌奕相像。
“你说我于剑道一途有天赋凌奕,我信你。或许未来我的道,不会输给你。”
少时的同门性命,如今的三界安定,凌奕背负的远比他多得多,他又何故自怨自艾,原地踏步。得知未来,一直被所为命运束缚的江旻,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从未想过努力改变。
分明他还没努力过,亦还没拼命过,怎知命运如何?
人终究会死,化为尘土逝去,最坏结局,不过是他江旻失去一条命,顺应天道预言这又能坏到哪里去?
这分明是再好不过,无需孤注一掷的最佳选择。
江旻背向凌奕离去,长发被他用发带拢束脑后,手中握紧属于他的剑。
在此之前,江旻想试试,不依靠天道所言强迫凌奕杀妻证道,而尝试用自己的力量守护被凶兽袭击的人,改变属于他们二人的未来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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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旻在蛮荒边境,成功救下很多人,也来不及救许多人。
他见过守护妻儿的丈夫,毅然跑向平地引诱凶兽,他见过失去双手的女人,用牙死死咬住不断下坠的缰绳,他也差点被凶兽吞入腹中,被胃液腐蚀化为一滩脓水。
他看到活人扑在死人身上痛苦哀嚎,趴在贪眠爱人身旁共同坠入梦乡,他看到死中包裹着生的希望,也看到死腐蚀着盎然的生。
他救过对他展露笑颜的小孩,也救过佝偻着腰道谢的老人,救过待他离去后,转眼被流窜凶兽咬死的可怜人。他救不了边境的每一个人,只能尽力去救眼前能救之人,于心中体会他人的每一场生离死别。
他是挥刀的刽子手,于现世苟延残喘,亦是抗世的慈悲者,在蛮荒救死扶伤。
大道:无情仙君沦落三界娼妓。
第112章大道不自量力
施法将凶兽尸身焚烧后,江旻打算再在村中待上几天。低等凶兽通常成群猎食,一只离去,周围应还有其他凶兽游荡。
井旁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妪,头发花白,颤颤巍巍向前提桶接水。水桶的沉甸重量,让她步行时摇摇晃晃洒出大半,江旻施法以灵力托底,帮老人家快些取水回屋。
为防止村民再像之前一样感恩跪拜,江旻特意隐去踪迹。他看到回屋的老人,往灶里塞上点燃木柴,用米糠煮了粥,将稀薄粥汤倒入破了一角的瓷碗中。
锅内煮到烂熟的米粒,像表皮炸裂的白色小花,从枝头落到水中,随波漂流,被盛放入另一口完好瓷碗中。老妪小心翼翼捧着烫热的碗,跨过半高门槛,送到卧病在床的儿子屋内。
满是药味的狭小房间,被老妪打扫的很干净,男子身上盖的被褥,也被老人时常翻新晾晒。
站在墙边的江旻,听到老妪哄骗儿子的谎话,说她早就在灶房吃好吃饱,让他快些吃,无需担忧。
苍老絮叨的声音,让江旻难得想起掩埋在回忆里,属于他的那个家。无非是温馨恬淡、没有吵闹的日常,却教他连回想个大概都难。
修仙之人要斩断尘缘,他被飘渺宗选中进宗修行,修行数十载回去探望时,时间如白驹过隙,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爹佝偻着背,记忆里的威武男人,变为一吹就倒的病弱老翁;娘白发苍苍,记忆里的貌美妇人,变为寿命将尽的丑陋老妪,他们患上痴症,见到他也不认得他。
等他二次回去时,家里门锁落上厚灰,庭院破败荒芜,他找了一圈,只见到靠在一起的简朴墓碑,碑前长满杂草。
断尘缘,斩情爱,他们其实舍不得他去修行,却从不说他们的渴求。
以术法回溯过去,江旻看到老去的爹娘在每次做饭时,都还是会在桌上放第三口碗。碗里被填上满满的饭,被盖上厚厚的菜,他们一边夹着菜,一边在嘴里念叨让他快些吃。
他追逐凌奕向前,却在路途中遗失自己。
困于爱恨的他,忧于牺牲的他,与之相比变得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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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旻转身离去此处,踩在泥泞青苔石砖上,忽然脚边一重。小小年纪的女童,扑在他腿边,奶声奶气叫着,“仙人,仙人。”
孩童的圆润脸蛋染有奔跑的嫣红,两手死死抱住江旻的腿,生怕他离开。
“我不是仙人。”江旻摇头,弯下腰用掌心揉了揉女童头顶柔软的发。女童脑袋两侧扎着的小啾啾,跟随着晃了晃,但她还是仙人仙人的固执叫着。
像是只刚破壳,就冲天空叽喳叫唤的雏鸟。
“囡囡,别闹江大人。”闻讯赶来的男人,舍不得训诫女童,只好表面故作严厉沉下嗓子,“爹爹怎么和你说的?你娘修仙要闭关,闭关前不能被打扰”
“囡囡......想、见、娘亲......说话.......囡囡、要、和娘亲.......说、话......”女童躲开男人伸来的手,撅嘴站到另一边,半个身子藏在江旻身后。
“囡囡乖,现在先回屋。”
“要、现在.......和娘亲......爹爹、骗人......”
带着哭腔的稚嫩嗓音,明显也让男人慌张不已,他蹲下身抱住女童,伸手抹去她眼角流出的泪。
“你想同你娘说些什么?”江旻拿出一张符箓贴在海螺壳上,凑到女童耳边,“这样说,她就会听到。”
湿漉带有渴望的视线,还带有不谙世事的纯真,不曾体会世事残酷。江旻缓缓道,“不要哭,把想说的话慢慢对它说,它会替你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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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厉的雨,哭嚎的风,抵不过夜里隆起的小小土包。
江旻今天出去探寻凶兽踪迹,没能发现村庄异常。人形凶兽早已潜入村庄,蛰伏在暗处,趁他离去时突然发动袭击,村里众人都死于非命。
江旻回来时,只看到被撕扯到七零八落的满地残骸。一直仙人仙人叫他,抓着海螺不松手的女童,率先变为碎肉血块。女童父亲用被撕成破烂的衣裳勉强包裹女儿尸身,被后方扑来的凶兽瞬间咬碎咽喉,失去性命。狡诈凶兽从窗跳入屋内,坚持照顾亲儿的老妪,在危机来临时挡住房门,却被凶兽张口咬下手脚,一哄而上分食殆尽。
粉色雨水,怎么也冲刷不尽村内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