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杭手里的这家蛋饼是医院门口的招牌,安寄远平时也经常吃,这么一算他也该有近三十多小时没好好吃东西了,蛋饼的油香酱香混合在一起,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正在无声抗议着。

“哥……”猎鹰似的眸子直盯着季杭手里的纸袋,“我能咬一口吗?就一口。”

季杭抬头看他,突然就笑了,笑得……很诡异,“你听过分子料理吗?”

安寄远虽然没什么好的预感,但还是讷讷地点了头。

“物理学角度而言,气味就是分子。”季杭一脸郑重其事,“你闻一闻,就等于吃了顿蛋饼分子料理。”

安寄远,“……”

外科查房精炼迅速但是人群还是声势浩大,安寄远自己做病历汇报和病情分析,条理清晰,重点突出,逻辑性极强,从有无排气恶心,到尚还需做什么辅助检查及在这阶段可能发生的并发症,覆盖全面。连同那个胸牌上写着主任医师的所有人在内,全都瞠目结舌地望着侧躺在病床上的患者和站在病床左侧的患者家属。

只有夏冬混在人群里轻轻咳了一记,试图掩饰尴尬,“这位患者是神外的住院医,”又将目光转向季杭,“季主任那么早来探病啊,怪不得人都说做季主任的住院医有安全感。”

夏冬有意解围,在“探病”二字上加了重音,季杭也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点头,那平静的脸色还是藏着散不开的气场,“麻烦大家了。”

是不是“探病”,在实习生推着小推车来换药,却被季主任大手一挥支走的时候,便不攻自破了。

“换药拆线这种活,他自己能来的就让他自己动手,”季杭非常有礼貌地冲实习生解释,语气里却是毫不遮掩的强势和霸权,“一会他换完药,我会给你送过去的。”

虽然劝住了安笙没有大肆张扬,但是医院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季杭也好像并没有刻意遮掩的意思,消息一会就像做了电梯似的传到神外,陆陆续续有人来探病的同时,神外A组的科室里也像是溅了水的热油锅似的噼里啪啦。

乔硕一早两台手术给萧南齐做一助,下了手术坐在护士台的电脑前写医嘱时,明显感觉到科室里的氛围有些不一样了,刚想探探身边护士的口风,一个大男生的人影突然就凑了过来。

“唉,小婷,你听说没,安寄远阑尾炎在楼下外科躺着呢。”

吕婷忙着写护理记录,头都没抬,口气很是随意,“知道啊,早上季主任给他请假的时候就说了。”

赵辰海是来轮转的实习生,分在萧南齐的组里,来的日子不长,八卦的能力倒是一等一。

“天啊!”男生夸张地叫道,“连请假都是季主任请的啊?”

吕婷抬头有些好笑,“安寄远向季主任请假,季主任代为传达,不是很正常?”

“不正常!”赵辰海看见一边的乔硕也向他投来目光,不由觉得自己像是被打上了聚光灯,更是尽心尽力地卖力表演,“我跟你们说啊,据我普外科的同学前线报道,季主任可是昨晚陪了安寄远一夜,现在人都在床边没走开呢!你说这安寄远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的,平日里看季主任好像才清志高不落尘俗,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很有头脑的啊,知道自己手下的哪位大神该好好伺候着,所以啊,人家二十八岁成副主任上专家栏都是有道理的。”

吕婷有些尴尬地看着人,“安寄远真那么能耐的话,就不会每次都是被季主任骂得最凶的那个了。季主任要真是想拍马屁,还能在大庭广众下踹人吗……”

“唉,这你就不懂了。”赵辰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什么叫爱之深责之切嘛……”

“噗嗤”乔硕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突然站起身来绕过护士台凑到男生旁边,认认真真看着他道,“我觉得啊,你说的,很有道理。”

“是不是!”知音难觅,赵辰海一点都没有顾忌得得意起来,“乔师兄也这么觉得吧!?”

乔硕再次认真的点点头,然后在吕婷诧异的目光下钩上人的肩旁往一边走开,“现在像你这么通透的师弟已经很少了,师兄很欣赏你啊。”

赵辰海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这个社会嘛,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怎么行,去哪儿都一样,要顺应时势嘛。”

“不错不错。”乔硕拍了拍人的肩膀,“你是五年制的吧?想留下来不?”

赵辰海眼睛里突然闪起了光,五年制的实习期一过,就得要考虑工作的问题,听乔硕这么一提,被自己有些拿不出手的实力扑灭了的希望突然好像复燃了,“师兄有什么好建议吗?”

乔硕重重点头,又像是有些犹豫似的左右看了看,才道,“这……我一般不和别人说。萧老师,其实是个很直接很实在的人。”

赵辰海思索起来,“哦?可是我之前送了好多茶叶和烟,全被他回绝了……”

“那你,也太不实在了。”乔硕微笑着向人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你家里条件也不是不行,送礼品多没诚意,你萧老师啊,喜欢实在点儿的。”

第十一章(4)

萧南齐对赵辰海的印象很大一部分还停留在,进科两个礼拜时给他一个缝皮的机会,结果因为速度太慢被做了一晚上急诊手术没睡觉的麻醉老师吐嘈了两句,最后竟然留患者一个人在手术台上甩手走人的那件事上。

这类孩子不常见,但是近几年确实越来越多,多来自于家境较好又秉持着“我家孩子最棒”理念的独生子女家庭,这种家庭专职出产玻璃心。女孩的玻璃心碎在肚子里,扎得自己生疼哇哇流泪,而男生的玻璃心多碎在体外,刺得周身人莫名其妙。

但是,萧南齐没想到的是,赵辰海不仅仅有颗玻璃心,还有一枚豹子胆。

新-华-书-店的白底红字纸袋沉甸甸拎在手里,精心计算出萧南齐一个人出现在办公室的时间点,猫着身子左盼有顾进门并反锁,献媚世俗的笑容在这张年轻到还会长青春痘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对于恨不得每天把自己浸泡在手术室里的萧南齐来说,跟老板上司周旋乃职场必要,但这已经足够让他浑身难受了。若是碰到喜欢虚与委蛇的下级医生,开口一分钟找不着重点,通常就会被请出或踹出视线范围。

萧南齐一点不避讳自己对赵辰海的偏见,没给人好脸色冷冷两句大白话就逼出了他的来意,可是当人真的把装在纸袋里又套了大号信封的五捆毛爷爷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着实吓了一跳的。

对下午还有手术的萧南齐来说,骂人是件非常损耗体力的事情,但是当他冷言冷语且不留余地地好心劝说赵辰海断了这个念想,而对方丝毫没有一丁点觉悟仍旧死皮赖脸往萧老师身上贴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没忍住,破口而出了些……

“不知道我们科室床-位紧张!?脑子进-水了自己吊点甘露醇去!”

“还是你挂个外科的号,看看那胆里面是装了多少石头才撑那么大的?!”

“自己多少业务能力心里没点数吗!?不想着好好读书整天闹幺蛾子,留你下来出了事这点钱顶个[P]用啊!”

云云的……

这样单刀直入并带有人身攻击的骂法比冷着脸赶人更让赵辰海难以接受,一张脸憋得时红时绿的闷头不敢说话了。

强烈自尊心的驱使下,男生还是决定放弃。毕竟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也还只是一种可供尝试的方案而以,成功了自然好,没成功也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这个金字塔尖上的科室本就不属于他。况且,他还指望着萧南齐的那一纸实习评定。

只是,赵辰海仿佛并没有想到,萧南齐再是手术迷工作狂,也到底还是比他多吃了十几年的饭。

“站住。”

在他刚要拎着袋子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一声呵斥叫住了他,“我不是想为难你,但是金JIN额E涉及太大,为了保全自己,我需要一个人证。”

萧南齐虽不喜欢职场上尔虞我诈那一套,但是理科生的逻辑思维和外科医生的预见力本能让他做出了反应。出了这扇门,谁也没法说得清,这钱,他到底动了没动。

季杭请假,萧南齐想到没想就找了顾平生下来。可是,这样一来,这件事的高度,就有些出乎赵辰海的预料了。

“萧老师,”男生涨红了那张宛如赤豆粽子似的脸,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尴尬又忿然,“我好歹是您的后辈,没必要那么不厚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