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来撵个人。”

夏冬过来的时候,季杭已经恢复了一脸面无表情的常态,甚至因为刚刚打了电话给郭月谈过一谈,脸上还带着几分温和。

掏出包里的车钥匙扔给夏冬,“把小远带去我那里,叫他睡一会。家里钥匙他有。”顿了顿又补充,“我床头柜抽屉里有佐匹克隆,他要是不肯睡,你给他化一粒在水里。”

夏冬家就住在离开医院两站地铁的地方,上班不开车。他惦着手里的钥匙坐到沙发上,抬头试探,“你打他了?”

季杭好笑,“他恨不得我打他一顿。”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一定要当中隔着层纱似的。”夏冬有时候是真的不理解季杭的脑回路,“怎么,你是哪个朝代的贵妃,见不得人?”

季杭头都不抬地盯着电脑打字,“直接说如果能长记性的话,他就不是安寄远了。”

在认识季杭之前,夏冬是连想都不敢想,二十多岁的大男生,正是不可一世的年纪,会被一个没大几岁的兄长收拾得服服帖帖。

从颜庭安,到季杭,到乔硕,再看如今的安寄远,他依旧不太能理解这种纽带,但是,哪怕有着性格和经历的差异,成熟的人都懂得,不去轻易揣测和评价他人的生活。不过,不评价归不评价,把他从睡梦中拽出来,谁还没个起床气。

“你做无名英雄能不捎上我吗?”夏冬没好气地骂道,“他在医学院的时候叫我偷偷调笔试卷子操作视频给你看,哪里有问题又要我盯着他针对性训练,本来想着他现在人都在你跟前了可以不用我做传话筒了吧,我好不容易午休能睡个安稳觉被你拎起来当司机保姆”

季杭从桌上拿了水杯,缓缓往座位后靠了靠,轻声打断,“你找我要的最短时长whipple手术录像”

夏冬只觉一个机灵,握紧钥匙蓦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季杭的人缘广,早年又依靠着颜庭安和他师父结交了西医圈子里不少大佬级人物,夏冬经常会拜托他去找好多国内外珍藏的手术录像。

被威胁的夏冬愤愤踏着沉重的步子往门外走去,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他一眼,“算你狠。”

刚才进门的时候夏冬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安寄远,这会出了季杭这扇门,目光却是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好像要把他看出个洞来似的。

安寄远慌神,眸子几个闪躲,像是被弹出的玻璃球似的乱窜,最终还是落到了夏冬的脸上,嘴角一抽,小声唤人,“老师。”

夏冬虽然和季杭曾经也是吃过一份盒饭的兄弟,但是(很可惜的)并没有养成打学生的(好)习惯,也看不惯各种变相体罚,“杵在这儿等着倒下去上新闻呢,神外主任虐待下级医生?”

安寄远望着紧闭的门板,嘴里含了口水似的嘟囔,“本来就是,精神虐待。”

夏冬笑了,“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大声一点?”说着作势要去开身后的门。

安寄远一把拉住夏冬的胳膊,“别,老师,我真的做错事了,您让我再站会儿,哥总要下班的。”

夏冬拍掉他的手,“索性站晕了直接抢救,还嫌你哥不够忙是吧?”

“我没有,我真的知道做错事了。”安寄远口气有些急,“我怕要是现在走了,哥就再也不理我了。”

“不理你?”夏冬听着这孩子气的抱怨有些好笑,抬起手放到人眼门前,手掌朝下展开五指,季杭的车钥匙挂在他中指上左右晃了几下,“不理你还要我把你送回家?你脑子怎么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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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6)

安寄远坐季杭车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不是犯了事就是即将要挨揍,反正没什么好事,照道理应该是要神经紧绷的,可他竟是一沾上那厚实的椅背,就像是出走多天的孩子找着了床似的,歪着个脑袋沉沉睡了过去。

年轻,大概是住院医生最大的资本了,可是这样高强度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休息,再年轻,也是会累垮的。在季杭办公室门口站着,是提着一颗心绷紧了一层皮,等坐上了季杭的车,知道哥哥并没有就此不管他了后,那艘在未知风浪中流落的小船就好像暂且漂泊到了平静海域,虽然也明白暴风雨有可能随时都会降临,但还是愿意闭起眼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安寄远几乎是被夏冬拉扯外带搀扶上楼的,参差不齐的步伐像是喝多了的醉汉走路,朦胧的双眼半眯着,睫毛被糊上了胶水似的睁不开。夏冬从他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推搡着他走上二楼,直到他推开季杭的房门,正要把人往床上扔时,安寄远才猛然清醒,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似得猛的往旁边窜开,睁大了眼看着夏冬,又看了看季杭整洁清爽的床铺。

“我不睡。”

夏冬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愣愣看了他片刻,“不睡就下楼吃点东西去。”

安寄远摇头,“我不”

脱口而出的“不太舒服”硬是被他生生咽了回去,改成,“我不饿。”

夏冬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忽然就提了嗓子,“你跟我犟什么!”他虽然不打人,但是年轻外科医生的脾气多急躁,“不吃饭不睡觉,是不是我一转身你就准备去楼下跪着了,你认错的方式就是要把自己往死里逼吗?”

安寄远被人说的有些委屈了,但他也知道夏冬的话没毛病,只站在床边就觉得天旋地转的,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没办法进行任何形式的反省或惩罚。可胃周那一圈就好像是被炭火烘烤着似的灼烧发热隐隐作痛,连口水都不想喝别说吃东西了。

要他睡季杭的床,他也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去楼下沙发躺一会,老师放心,我有分寸的。”安寄远站到门边回望着人,语气很真诚,一点都不像是耍脾气的样子。看见夏冬松下来的脸色,随即又摆出了恭恭敬敬送客的姿态,“谢谢老师送我回来。等过一阵,小远请您吃饭。”

夏冬看着他表面上服帖恭顺,实际心里比谁都拿得定主意的倔样不禁想笑,上前摁着他脖子揉了一把脑袋,安寄远还不情不愿地甩了几下头,淋湿的小狗似的,这让夏冬不得不又唠叨了几句不要顶嘴乖乖服软的话才舍得离开。

安寄远的脑子还算没有彻底泡发开。

送走了夏冬后,便凭着对季杭置物习惯的了解,从他橱柜里抽出一床薄毯搬到楼下沙发上,打开手机设定三小时闹钟,躺下不到十秒又起来改至两个半小时,翻了个身还觉得不妥,最终将闹钟定格在了两小时,才舍得迷糊闭上眼。

逼着自己在浅睡中挣扎的安寄远大概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以为这样严重的低级错误会遭到全民公愤,竟还会有人试图为他开脱求情。

“主任,您找我。”

季杭被顾平生叫来的时候刚刚结束了一起多科室会诊,会诊的初步进展意想不到得顺利,这让他阴沉了一上午的脸色终于有了些缓和。

顾平生随手一指面前的座位,“来了呀,嘿嘿,坐啊。”

季杭没有推诿,只是刚一落座便注意到了搁在人面前还冒着热气的一杯菊花茶,脸色有些僵硬。

“给你降降火。”顾平生笑着调侃,眼角铺了细细的皱纹,像是小笼包的褶子印似的一圈儿,“最近,火气挺大啊?”

季杭登时就明白了自己被传唤的原因,看着顾平生努力让自己往“慈祥”这两个字靠近而扯出的笑颜眉开,心中闪过一丝无奈,“顾主任是听到什么传言了。”

“传言?”顾平生将胳膊交叠撑在桌面上,重心往前移了些,说起话来带着摇头晃脑的音韵感,“你把人安寄远拎到会议室面前,当着你们A组的人又是骂又是罚的不够,还动起手来了,这是传言?”

季杭顺势喝了一口茶,眼神徘徊在杯面上飘着的两朵大花瓣上,低声道,“没动手……”

“没动手!?”顾平生放下了强扯开的笑容,瞪大的眼睛圆滚滚的,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没啊。”季杭晃了下脑袋,很无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