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白云似是变成了乌云,天空黑压压的蓄着暴雨。?季杭的身子微微一颤,像是踩在沼泽地上似的整个身子都在往下沉,一下便透不过气来。好久好久,他明明知道颜庭安耐性不好,还是叫师兄等了好久好久,才开口。??

一字一顿地凿开牙缝,“劳烦师兄,代我向师父问候。”

“你是想挨巴掌了。”

清冷素淡,不带任何情感起伏的几个字,季杭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散了架,每个关节都在吱吱作痛。?

“师兄,小杭”

“不急。”颜庭安打断了他,饶有意味地吐了几个字,“来日方长。”

夜深得看不见台阶路的轮廓,秋风穿过小巷,游走在夜行人的心尖,带来一份惬意的清凉。季杭默默盯着手机屏幕上6分13秒的通话记录愣了很久,才抬起头跨开步子。??

拐角处的杂货铺还没打烊,夜行人驻足流连。在小女孩善意童真的叮嘱下,再一次走进了巷子,手指微拂过留有自己体温的石壁,没有停顿,这次到了最深处的一个石凳边在没有路灯的夜里,一塑坚强隐忍的背影,一抹略带自嘲的笑意,一撮明暗交替的火光,一缕袅袅升燃的白烟。

在这种时候,作为一个有行为能力,成熟担当的成年人,季杭最需要的不是指责,不是诘问,而是无条件的支持和信任。

作者友情提示:如果你没有在读最后一段的时候发现一条别具意义的讯息,请再回去读一遍。

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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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组出结果了。

纵向追溯,横向调查,流水般的进进出出,将神内外两大科室的各项临床记录,从门诊到病房,大病历至手术记录,再有实习生住院医的课程教案,挨个抽查。

终于“恍然彻悟”地得出了一个简单到让人忍不住翻白眼的结论安寄远的操作并不是导致患者脑膜炎的诱因,可是,苏蕴安寄远确实走了制度边缘,其部分要归结于两大科室病区主任的管理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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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折词,在中华文学中通常都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正如那个“可是”在上句中的位置。

那些对医患关系格外敏感,而气愤填膺的群众们,就好像人体细胞膜,拥有与生俱来的选择性通透特质仍旧会理所当然地忽略“可是”前的半句话,而对后半句话,推敲斟酌,百锻千练,用尽那些尚且存留的想象力。

只是,网络舆论的立场以情绪宣泄局多,理性思考的少,更多时候作为同仇敌忾和吸引眼球的工具,毕竟是不能代表社会主流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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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就是事实。

滚水少了柴火便不可能一直维持在沸点,舆论缺了话题就像那受潮的杏仁,嚼之索然无味。若是有人撒把盐扔铁锅里翻炒一回,倒是还能恢复其香脆的口感。

可是,这盐这锅,在季杭身上,恐怕是找不到了。从人十五岁考进全国数一数二的医学院一直到成为B市最年轻的副主任,不论是临床能力还是科研成果,都让人找不到一点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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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方在意识到事态的逐渐平息后,也算是彻底放弃了对季杭的精神施压。事实上,早在事件发酵的最先那几天里,几个主任连环找季杭谈话之后就已经基本得出了一个结论,要让这个年轻副主任拿出上级要求的,面对患者家属的无理指责不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要发自内心地笑脸相印,搬凳子请喝茶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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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那天颜庭安的意外来电虽然怎么听,季杭都好像是隔着一个太平洋都在受压迫,但是师兄就是师兄,纵使是被压迫,只要还愿意主动打电话给他,就证明颜庭安并没有真的因为他没个规矩大小两年不联系问候的事而生气,这让向来雷厉风行的季主任像个热恋期的小伙子似的,在夜里托着脑袋盯着那条通话记录,开心了好半天。

综上所述的种种,季杭这几天的心情还是不错的,除了偶尔要迫使自己板下脸来给某人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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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开的PICC置管?”季杭翻看着患者的病历,站在床尾的地方向着一众查房医生发问。

这是一个根本不带悬念的问题,大家不约而同得将视线转向床侧站着的安寄远,并且默契地认为这个问题的抛出并不是为了寻求一个清晰直接的答案,而是由语声,音调,微表情,咬字吐词,各方面表达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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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安寄远本能得畏怯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查房的时候被这么当众诘问了,这段时间的他做事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

季杭啪地合上病历夹子,单手拎在身侧,“理由。”

被众人眼神死死钉在原地的安寄远一下咬住了嘴唇,喉结滚动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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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坐在一旁陪座椅上的患者家属清了清嗓子,“我老公这术后每天要输液的,每天扎一针多疼啊,反正我们有商业保险的,不用白不用,我就叫安大夫给插个这个管子,省事还不花钱。”

季杭的眼神在患者家属说话的时候始终盯着安寄远,逆着光看不出一丝波纹,良久,才一字一顿,“安寄远,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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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为……家属,”不敢抬起的双眸在地板上乱晃着,余光里是周身被季杭骤然冷下来的气场吓得噤若寒蝉的其他查房医生,“家属意愿,很强烈,我就……”

季杭沉甸甸的目光像是能在人身上凿出洞来,窗外明明风和日丽,屋内却好似蓄满了风雪,平静的表面下是翻滚的尘埃如沙烁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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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有好几十秒的安静,确定安寄远再也挤不出一个字来,才将视线收回来落到刚刚开口的患者家属身上,“如果怕每天扎针,可以选择外周静脉留置针,PICC是给长期,以月甚至年为计量单位的输液患者,需要反复使用强刺激性药物的所提供的选项。您先生,没有必要。”

女人在凳子上挪了挪pg,脸色塌了下来,“留置针不好的,我上次住院放留置针就每天都堵,冲的时候痛得要命,结果还是要每天拔掉重新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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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直视着家属的神情淡淡的,语气里带着职业所属的,被剥离在情感之外的客观和冷静,“各种静脉通路的适应症,如果您有兴趣,过会儿让安医生跟您解释。不过,这个PICC的医嘱我会撤销。”

他没有在意家属突然惊变的脸色,声音反而更淡了,“这里是医院,不是餐厅,我们是医生,不是服务员并不是您出钱,就有求必应的。医生有自己对病情的判断,站在医学专业的角度,作出对患者最佳的选择。PICC有他的方便之处,但可能引起的不必要的并发症,带来的可避免的意外风险,也会随之增加。这些,我的住院医可能没给您解释清楚,我向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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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属刚开始听到季杭略带讥讽的“餐厅”比喻,还有些恼火,可是后边见人态度那么好的道歉,又听见他提起并发症和风险,态度也渐渐犹豫了起来,“那……每天扎针,多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