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边，声音越来越小，季杭的眼神也越来越危险，乔硕便索性不说了。

夏冬在普外，安寄远还在医学院的时候，带过他们班的系统解剖和后来的外科课程，两人的关系虽然比不上季杭和乔硕的，但是夏冬对于安寄远在专业上的引导和训练，也早已超过了一个讲师对一名普通医学生的义务。

夏冬从不打人，就连真的板下脸来训安寄远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更何况小孩向来在学习上是自律甚严的，乔硕口中的“罚”，也只不过是季杭看着他的卷子分析出来的薄弱点，然后胁迫着夏冬以老师的身份要求安寄远背书抄书读文献写笔记。

“管好你的嘴，”季杭向来善用自己在这方面的权势，淡声威胁道，“敢说出去，就揍你。”

乔硕讨好地笑呵一番，又是一幅嬉皮，“不说不说。那我叫小远一块来吃火锅好不好？”

季杭挑眉，“几点了，他早回去了。”

“不啊，我下台的时候还看见他在五号手术室。”

季杭摆摆手，自顾自往前走，“随你。”

安寄远下了台，又去病房看过自己的患者，被家属揪着问了好几个问题再下班，B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挤在晚高峰的车流里到了火锅店，他自然是最后一个。

满脸的倦容藏不住少年的英气，躬着声朝围坐在小圆桌边上的三人打招呼，“哥，老师，师兄。”

乔硕笑呵呵地招呼终于代替了他成为食物链低端的安寄远坐下，“我们点了一轮了，你再看看要加些什么，喝百威还是纯生？”

安寄远接过菜单，听到最后一句，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季杭。

“你开车了？”季杭问。

“嗯，”安寄远讪讪摇了摇头，“我不喝了吧，西瓜汁就好。”

“想喝就少喝点，一会让陈叔来接你。”季杭淡淡地说着，随手拿了左手边一盘冬瓜，用筷子拨了一半分别下在两个锅里，嘟嘟嘟冒着泡的红白汤登时就没了动静。

夏冬冲着安寄远使了个眼色，“就是啊，吃火锅不喝酒，你来修仙啊。别学你哥，不吃辣不喝酒，腌制品还要数着吃。”

安寄远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他最知道，在别人眼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身体不好，不宜重口”，对于同样小孩儿过的季杭来说有多难受。

喝中药期间忌甜，安笙一句不许，他便能压抑住自己最本能的喜好。

当时季杭还总是骗他说，哥哥不爱吃甜的。直到最后季杭离开安家的时候，安寄远都没能在他口中听到道歉的话哥，撒谎是不对的，你明明最爱吃鸡蛋味的布丁，明明看到巧克力像任何小孩一样两眼都泛着光，明明，连个像样的童年都没有。

天气刚刚开始转凉，火锅店到哪儿都是门庭若市，四个人坐在大厅角落里的小桌边，衬着冉冉而上的热气，甩着陈旧的长柄木筷，安寄远很快就忘了早上还因为一段病历复制粘贴了从前病历上的内容，而打在手上的十下板子。

见着汤底滚开了，季杭筷子刚刚离开餐盘，就听夏冬一脸无奈带着几份怜惜的样子望着安寄远摇头，叹气，“哎，小远都瘦了。”

季杭的筷子在半空中一顿，瞪了一眼无病呻吟的夏冬，夹了一筷子羊肉烫完放到一边安寄远的碗里。

受宠若惊的安寄远为了掩饰自己太过灿烂的笑容，随手拿了倒满的啤酒杯仰头往喉咙里灌了一口，却听见身边人非常不合时宜的呵斥，“先吃菜再喝酒！”吓得连呛了好几口。

啤酒呛到气管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是身边乔硕一边递纸巾一边捧腹大笑的样子还是让他放松了不少，余光里瞥见季杭满含无奈和点缀着几分宠溺的眼神，心里像是有一个花骨朵，在慢慢绽放。

火锅是个神奇的饮食文化，一桌人围坐在一起往同一个锅子里涮东西，夹起不知道谁丢进去的肉和菜放到自己碗里，总有种热火朝天的感觉，洋溢着温暖而亲近的气味。

有夏冬在，饭桌上也永远少不了话题，可是四个人仿佛心照不宣，并未提起最近发生在季杭身上沸沸扬扬的那场风波。

安寄远不再正襟危坐着，随着咕咕嘟嘟沸腾的火锅氤氲起越来越浓郁的雾气，季杭严正锋利的侧脸忽然就显得柔软起来，那种邻家兄长的气息，让他感到无比安心踏实，自在愉悦。

“少吃点辣的。”季杭拦下了安寄远往自己调料碗里加小米椒的手，瞪了人一眼后又夹了一筷子白汤底里的生菜放到他碗里，“先把这点菜吃完。”

到底是那么大的男孩了，犯错了被打pg暂且不论，就吃饭这点事儿还要被哥哥这么管着，脸色瞬间就涨得像那红油锅底似的，略带不满得戳着筷子撇了撇嘴，在感受到季杭渐渐凌厉起来的目光后，才赶紧念了一声哦。

夏冬看安寄远尴尬的样子，转身用手肘捅了一下季杭的胳膊，岔开话题，“诶，我有正事跟你说。”

季杭收回目光戳了下碗里的土豆，酥烂得都不成型了，皱着眉头挑了一口放嘴里，“嗯。”

夏冬凑近人，“下个月有一个外科青年专家论坛，一起去？”

季杭想都没想，“不去。”

B市是一线大城市，每天都有不少的医学论坛峰会年会课题展示汇报演讲在进行着，季杭一向珍惜自己的时间，对于感兴趣的会议，有时候提前半年就订好了，可是不感兴趣的又同他专业关系不太大的，实在是不愿意贡献自己的宝贵时间。

“嗯？”夏冬放下筷子，正色道，“你们顾老头不是还说，明年要你去做伽马刀那个项目的中期汇报吗，你不先去熟悉一下？”

“不用了，没空。”

“你不带着乔硕和小远去见识见识？”

“他们两个，该干的事都没干好。”

铃铃铃

夏冬再要说什么，却蓦然被一阵突兀的电话铃打断。职业敏感性所趋，大夫们对于下班后的电话总会下意识神经紧绷。

当发现这刻板的铃声来自于季杭的手机时，其他三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可是当所有人看见屏幕上闪烁的来点提示时，四个颜值在线英气逼人的青年精英，突然就像被人点了穴的木头人似的冻住，差点就忘记了呼吸。

还是季杭率先反应过来，划开接听键放到耳边，一米八二的身子忽地从座位上立起来，老旧的木制板凳在地面上滑出“吱呀”一声。

整个人从方才随性自在的姿态中抽离，换上一副严整肃然的模样，左手规矩地贴着裤缝，声音里透着谨慎内敛却真诚服帖的恭敬，“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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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1）??

火锅店的大堂甚是嘈杂，碗筷的呯嗙敲击声，顾客的喧嚣谈笑声，服务员的叫卖呼喊声，背景里还夹杂着火锅滚滚冒泡的沸腾声，颇有杂乱无章的市井气息。

可是，颜庭安的声音滑入耳廓的时候，季杭却觉得周遭的世界都安静了。?

?“在吃饭？”

季杭的左手拇指和食指，左右搓了搓棉质的裤边，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中，暗藏了几分难以压抑的激动，“是，师兄…”

连带着夏冬，乔硕和安寄远都同时放下了筷子。明明是那么个平和温沉的人，仅仅是电话那头和这头的连通，便让所有人都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