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杭当然不是真的要跟他较真,看到乔硕明知道他的心思还故意佯装生气的样子,忽而笑了出来,这几天难得变换表情,竟然连脸上的肌肉都感到陌生,“贫什么贫?”

乔硕也笑了,“老师,一会饭凉了你又懒得去热。”只不过他还是坚持,语气有些无奈,“铁打的胃也不带你这么玩的。”

季杭扶着太阳穴,“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懒?”

“这都三点了。”乔硕苦笑了一番,“你盯着小远吃饭的时候怎么就知道板下脸”

“小心!”

乔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季杭一把搁开拽到了身后,一转身看到了气势汹汹向他们靠近的女人,正是将季杭推上风口浪尖的病患家属黄全英。

“终于找到你了!”黄全英一手拿着横幅,一手指着季杭鼻子,“我看你往哪里躲,你个没有责任心的庸医!”

不知哪里窜出的尖锐叫声引来了科室里病患及家属的驻足探勘,季杭周身马上就零零散散围了一圈人,护士们有些力不从心地驱散着人群。

季杭眉头一拧,下颚的弧度锋利硬朗,“这件事调查组已经介入调查了,结果也很快就会出来,您如果不满意,可以直接像法院提起诉讼。黄女士,这里是住院部病房,请您自重。”

“那个什么纠纷委员会是你们医院自己家养的狗当然向着主人,”女人向着周边的人群大声嚷嚷,“我今天就是要大家评评理,看看我女儿这病生得冤不冤。”

乔硕嗤笑一声,声音满是讥讽,“那您跟这儿慢慢评,我们季主任早上七点查房八点进的手术室到现在都没吃过饭,就先失陪了。”

“真是搞笑,你还要吃饭?!你还吃得下饭?!”黄全英眼风一扫,刷得拽过乔硕手中的袋子,一点不带停顿得冲着季杭的身上甩了过去“啪!”

周边的人群中有人惊声一叫猛地跳开,再抬头就看到盒饭和一桶不知名的汤被扣在了季杭白大褂的正中央,一时间,病房走廊上米饭菜汁和汤水一地狼藉。

乔硕拉着季杭替他抖开黏在白大褂上的衣服的饭菜,幸亏汤已经不是太烫了,转头就冲着护士台吼道,“都愣着干嘛!叫保安啊!”

“不用了。”季杭出声阻止了拿起电话的护士,回过头直视着黄全英惶然的双眼,“直接报警。”

黄全英的脸色唰得白了,她显然也没想到季杭竟然没躲开,两手一摊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周身人群里轰然而起的忿忿指责声不约而同地对向了黄全英,女人忽然就没了刚才的气势,脸上润出了羞愤的红色。

季杭没有在意身上的污渍,神色淡漠从容,唯独眉梢挂着几分傲视群雄的霸气,“黄女士,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界限的,你的蓄意诽谤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出现在病房,影响到了科室的正常运作,就是得寸进尺了。”

“这……”黄全英的气焰一下就被湮灭了,只是看向别处阴阳怪气地咕哝着,“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怎么没躲开呢。”

“这些,您同警察解释吧。”季杭看着黄全英欲言又止的样子,清冷的语气将人心底的小心思尽数冻结,“您是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也不需要您口不对心的道歉,或任何形式的赔偿。做个笔录,留个备案就好。”

正在办公室写病历的安寄远听到消息后,几乎是冲到病房里,地上菜饭狼藉还没有被收拾干净,却没见到季杭的人影,转头跑去了人办公室,想都没想就伸手转动门把手,门却是锁着的。

伸手敲门,透着难掩的急促。

“稍等。”季杭的声音隔着门更加辨不出情绪。

安寄远的脑子很乱,像是架在火上的一锅沸水,疯狂翻滚澎湃着,但是,他其实并不知道见了季杭后要说什么。

说都是自己的错吗?说他愿意出面道歉吗?说自己认识几个网管局的叔叔,只要他开口,他们一定会帮忙的吗?还是,说希望季杭不要怪他,他下次不敢了?

安寄远狠狠甩甩脑袋,季杭怎么可能怪他。

所有的教训和斥责,那打在身后都快痊愈了的板子,没有一下同医闹,同这件事带来的所谓负面影响有任何关联打的是他的技艺不精,打的是他没有做出适当的临床判断,打的是他不懂得保护自己。

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只是迫切地想见一眼哥哥。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刚要再次催促敲门,门锁声便响动了,紧接着入目的,却不是季杭。

安寄远看着一身刷手服的乔硕,心里一个咯噔,再越过人的肩膀去看办公桌后的季杭,一声哥像是鱼刺似的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难受的紧。

乔硕顺势将人拉了进来,安寄远的双眸却是钉在了季杭身上的白底灰格衬衫上,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是乔硕的衬衫,安寄远一眼就认了出来。

根据科室里护士的描述,季杭被闹事的家属撒了一声汤,安寄远知道下午的全科病例讨论会季杭是主讲,衣服肯定是要换的,且这种正式场合,也不适合去手术室拿一套刷手服就套上上台。就这样看来,乔硕把自己的衬衫换给季杭,实属雪中送炭,合情合理。

可是,安寄远却觉得心里闷得慌,像是被一颗大石头压在胸口似的喘不过气。

“什么事?”季杭冷着脸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袖口。

安寄远的余光里,乔硕将沾了饭菜汤水的白大褂和衬衫装进袋子里。他的脑袋像是浆糊一样被搅成黏糊糊的一团,“哥,你……”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季杭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安寄远来干嘛,从刚才那个杂乱慌张的敲门声里就辨别出了他的来意,此刻看着人吞吞吐吐的样子,不免心里就来了气,“你想好了再回答。让我知道你心里装着不该装的事,你知道后果。”

听闻了季杭的语气,安寄远先是一阵本能的怯畏,而后埋着脑袋越想越委屈,那种被当作小孩子一样置身事外的感受,令他感到无地自容的拒之门外,都使得他羞愧难当。

忽然想起了乔硕那句理所当然的“你知道为什么”,心底竟激起了一丝愠怒,抬头便梗起脖子来,“明明是我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替我背锅却什么都做不了,到底凭什么连问都不让我问了?哥你能不能不那么霸道!”

办公室的空气凝结了有好几秒,季杭冷着嗓子打破沉默,像是寒冬里从头浇下去的一碰冰水,“我有没有说过,这件事你不许再管?”

这话一出口,连一边早就事不关己坐下刷手机的乔硕都不禁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安寄远刚开始还只是气鼓鼓僵着,然而那股充斥了全身的,方才被季杭决绝的语气所激起来的自以为充足的底气,却在他如炬的目光下渐渐泄了,不知不觉昂着的头低了下来,眼睛看着别处,脸上却还依旧带着执拗。

小声嗫诺了,“可是,那个时候还没发生”

“我问的是什么!”季杭打断,声音低沉而硬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安寄远在下唇上印了一排浅浅的牙印,“有说过。”

“我问的是什么?”显然是不满意他的回答,季杭的声音又沉了。只是这样的重复,渲染出了更加浓重的压迫感。

“哥问,”安寄远深深吸气,攥紧拳的手微微发抖,“有没有说过,这件事不许我再管。”

季杭面无表情地看他,“你的回答。”

“…说过。”音量小得像是没了电池的播放器。

“过来。”

这样一来一去的问话,安寄远残存的一些底气也被彻底碾碎。拖着步伐垂手向季杭身边靠近,目光被他身上的衬衫刺到,不断往下掉,脑袋也不由往胸前贴,除了身后挺拔的背脊,仍旧维持着好看坚韧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