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杭,仿佛死了。
安寄远只能叹气,腆着脸道,“哥现在脾气真大,药也不给上,我起床就疼得直接从床上摔下来了。”
季杭呼吸明显加重,估计是被气到了,一字一字往外蹦,“起来不知道要干什么吗?”
“知道知道我知道,把昨晚欠的罚站时间补上!”安寄远赶紧堵住季杭的嘴,季杭出门诊肯定带学生,说不定房间里还有患者,他可不需要季杭亲自指导他受罚,“那个,我就是想问问哥,以宸的处分决定,拟好了吗?”
季杭无情地挂断电话。
安寄远的处境,远不及他电话里表现出的那样悠哉。他像个重大手术术后患者般,来回不过十几米的距离,整个人都好像被劈裂了,虚脱一般面色煞白。不过是简单的晨间洗漱,已经耗去他浑身上下的所有精力和力气。从发根一直汗湿到后腰,冰冷的汗水甚至顺延宽松的裤腰滑过他斑驳不堪的臀肉,疼得他微微发起抖来。上厕所的时候强忍羞耻背过手去摸,原本挺翘有致的身材倒是更翘了,肿得跟两块火山石似的,又硬又烫。
他没有自虐到拖着这幅残喘的身躯去罚站,但季杭桌角那份昨晚并不存在的牛皮纸袋,还是吸引了安寄远的注意。
打开,周以宸的处分决定书上,是季杭遒劲而略微潦草的字迹
扣除三个月绩效奖金;即日起,取消一切评优参赛资格;无特殊情况,轮转结束后不予留用。
这算什么?
他对周以宸,确实有私心,私心在于安寄远很理解,对生长于一个畸形而不幸的原生家庭的孩子而言,曾经切实有过的丝缕温暖,都会成为自己生命中永远不可能忘怀的光和热,长大了成熟了也愈发独立了,却依旧无法抑制本能,向儿时最最柔软的记忆靠近。
然而,这件事到如今,也不单单是关乎周以宸了。安寄远挨了这么没脸没皮的打,被季杭口口声声一句句“尊重你的处事方式”哄得心甘情愿,又被关乎医疗安全的底线和原则批得狗血淋头,如今很少再有需要求之于季杭的事,亲自踏碎尊严却也换不来那人分毫的妥协。
于是。
安寄远挨完揍的隔天晚上,因对一例急症有不同处置意见,公然与季杭拍桌挑衅,撂下狠话愤然摔门而走。走时,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科室里传言四起,有人说,前一天下午仿佛听见季主任办公室有类似打架的动静。
安寄远挨完揍的第三天出门诊,因态度恶劣、言语不善,一上午招来三次患者投诉,全数需要身为A组行政主任的季杭放下身段,出面道歉处理。又有传闻,当天门诊结束的时候,安主任的桌上有一团垃圾忘记扔了,展开,是遒劲而略微潦草的字迹再乱咬人,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狗。
安寄远挨完揍的第四天晚上,他欠季杭的十七份手术方案终于尽数完成,一封邮件发到季杭的工作邮箱,抄送颜庭安,邮件中写道:季主任日程繁忙,二月十八号的时候高烧三十九度还要坚持上手术,三月一号到三号连续两晚不睡觉依然带安淮去游乐园,过山车坐到吐胆汁,近三个月累计无证驾驶六次余,上周末还偷偷给阿司匹林吃了半根冰淇淋(初步判断是阿司匹林此次腹泻的主要病因)。鉴于此,季主任不必着急阅览。另外,我最近身体欠佳,无法当面听您教诲,还请季主任以邮寄形式书面回复,多谢。
凌晨两点三十七,季杭看完那十七份手术方案,关上电脑后在他们四人群里转发了一篇鸡汤文,题为年轻人在职场,应该如何与领导相处。
成功把颜庭安招来了神外。
番外《杠杆》14
午后的科室群内热闹非凡,护士长边晒图边呼唤大家去休息室吃点心。季杭随手点开,而后便一个激灵起身,将电脑边排成一列的三个空咖啡杯尽数捧起,倒去冰块水后才扔进垃圾桶。
洗完手出来,敲门声便适时响起。
“师兄。”垂首帖耳,十年如一日的恭恭敬敬。
只是
颜庭安听闻那嘶哑嗓音后,旋即撤下温婉笑意,语气染上严肃,“你声音怎么回事?”
季杭失声了。
过去一周,他连续替安寄远出了三个门诊班一个急诊班。安寄远的屁股情况实在叫人堪忧,骄傲如他,在木质板凳上放坐垫绝对是万万不肯的,硬着头皮过一次门诊,先不论投诉量骤增是不是因为太疼,下午便是高烧不退。可即便如此,也还是熬夜将那十七个手术方案赶了出来,字里行间都带着滚烫的火气和攻击性,叫季杭哭笑不得。
科室里的职能安排,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安寄远空出来的这个坑,自然要有萝卜来补。
季杭至少七八年没出过普通门诊了。普通门诊不似专家号是全预约制,当天前来看诊的患者,听说今天出诊神外门诊的是平日里专家门诊一号难求、挂号费上千的季主任,赶集似的来薅羊毛,看诊量是平日里的三倍。旧大楼的环境嘈杂,季杭身边又没顺手的学生维持秩序、筛查问诊,沟通交流全靠吼。几天下来,嗓子哑得火辣辣。
整个喉咙被颜庭安从外头一摸、压舌板一探,都是硬邦邦的,连淋巴结都肿的跟教科书似的。
“吞咽疼吗?”颜庭安问诊。
季杭老老实实点头。
“没有完全失声吧?”
季杭嗯了一声,憋出两个字,难听至极,“没有。”
但也差不多了。
晨会时面对安寄远的提问和建议一声不吭,确实不是安寄远心中所认为的冷战和摆架子,实在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YZJQ整理
“看来小远邮件里写得是客气了,你还有很多惊喜瞒着我。”颜庭安在办公桌后头立定,替季杭简单看诊后才从惊吓中缓过神,笑意逐渐爬上嘴角,“跟标兵似的杵在门口干什么,过来,我们算算账。”
季杭像个初次来到领导办公室不知所措、无所适从的小医生,垂头丧气向前,嗓子又哑又沉,“师兄别逗我了。”
书桌角落的牛皮纸袋依然健在,以强迫症友好的角度紧贴桌角放置,里边的文件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季杭当初草拟的处分决定书,早已碎成八瓣安详躺在纸袋上安寄远当初撕成什么样子,如今还是分寸未变。风没有将它吹散,季杭也没有拿起来看过一看。
颜庭安抬抬下巴,明知故问,“这怎么回事?”
这些天进出季杭办公室的人不在少数,却并没有人敢以这种姿态询问,唯独颜庭安开口,季杭不得不答,皱眉忍下喉咙口的刺痛,“被狗咬的。”
颜庭安抬头看他一眼,没什么情绪的模样,季杭却赫然紧绷起神经。
完蛋。师兄要生气。
“安寄远人呢?”
“有手术。”
颜庭安命令,“晚上让他来家里吃饭。”
“他这几天都要应酬。”季杭但凡开口说话,便是从嗓子眼一路疼到心口,肿胀不堪的声带像被刀子扎过一遍,刺啦啦的疼。更不用说听者,入耳都觉得膈应,嗓音得像隔着一层砂纸。颜庭安越听越恼火。
“跟谁应酬?在哪里?到几点?”颜庭安挑眉逼问,点点他桌上的手机,“打电话问他,是他自己带藤条来找我,还是我去他应酬的地方堵他。”
季杭杵在原地,无声抗议。他是气安寄远不知好歹,但要把人交到颜庭安手里……那毕竟是自己亲弟弟,小命还是要保的。
“就为了那个优秀住院医评比,他还要花多少力气在上面?”颜庭安风轻云淡地告状,“昨天下午公布的参赛细则也是他做的妖吧,十几年来都没有任何创新的赛制,头一次需要住院医的带教老师一同参赛,我看他恨不得直接把安寄远三个大字打在那孩子旁边,生怕人家不知道那是他安大主任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