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诫中的张弛有度,季杭是把握得越来越熟练了。

只剩安寄远独自凌乱

靠……几岁了,还要哥哥帮擦脸?

“我自己来!”安寄远抢过毛巾,炸毛似的将烫手的毛巾糊在脸上。

季杭睨他一眼,悄悄注视他咬破的嘴角,随口道,“刚才出去,碰见以宸了。”

安寄远身后猛一抽,沉浸式挨打的体验太深刻,他差点忘记,几墙相隔之外,便是下级医生的办公室。这个时间,应该也是刚吃过晚饭正在交头闲聊消食,难以阻挡的画面感跃然脑海,让安寄远羞耻的恨不得遁地而逃。

“你猜他在干什么?”季杭发问。

安寄远没心思猜,用并不柔软的毛巾角细细碾着眼角,摇头。

“跟他的魔方相依为命。”季杭说得轻巧,说完也没想要再探寻安寄远的反应,轻轻歪过头,从毛巾和发丝的缝隙里打量安寄远闪躲的眼神,一脸无辜,仿佛跟方才那位挥藤条的严厉训诫者毫无关系,“真的知错了?”

安寄远有气无力地反问,“知错就不打了?”

果然,季杭没有半点放过的意思,“这才到哪儿。”

其实并不算意外,安寄远对这场训诫也同样有自己的预判。

他没说话,随手把毛巾扔在床头柜上,兀自站稳缓和呼吸,不到五分钟的中场休息,便又稳稳撑回床边。他不想在挨打的时候拖延,光着屁股受训,不论错没错,都是羞的。

安寄远调整状态,沉声静静剖析,“脑室外引流算是神外的基础操作,我也确实亲自看周以宸独立完成过,但他的技术,离一位成熟的神外医生还很远。当时的选择,无非是持续等待颅内压升高,或者让以宸尝试重新置管。两个选择都有风险,以宸既然求助于我,不论我如何选,出现问题我都会承担。”

季杭无视安寄远话里表现出的担当,当即抛出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周以宸为什么会直接打电话给你?”

安寄远拧过身子,眼神聚起尖锐的光,直直射向季杭。

当患者出现管床医生无法处理的问题,理应向上级求助、征询指导意见,然而问题就在于,周以宸的这通电话,实属越级汇报。他的直接上级,该是组里的主治医生。

安寄远吞了口唾沫,狡辩道,“他大概是下意识想要问我意见啊!”

“砰”的一声狠击!

藤条都不知是何时又回到季杭手里,连蓄势的高扬都没有,凭借手腕的巧劲硬生生打出实心棍的声势来!

安寄远双腿边抖边软,却被季杭厉声呵道,“膝盖拉直,撅好!”

韧劲十足的藤条接连不断抽落在臀肉上,在压抑的气氛中奏出令人颤栗的破风声来,安寄远浑身上下都瘦得跟竹棍似的,也就这屁股上有些肉,如今却仿佛当场裂成八瓣,他从淋漓的大汗中抬头,勉强睁眼挤出几个字来,“我错了……”这一声凄凄沥沥,倒真正诉出几分心诚。

“让你认错了吗?”可季杭偏不满意,声音沉静、不容辩驳,“我问的是为什么。”

到如今,安寄远才明白,季杭这次是来跟他算总账的。

越级汇报这种事,要拿出来放台面上说,根本没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可偏偏这其中逻辑不用点破便人人都心知肚明,无非是因为周以宸从心底认了安寄远是他亲老师,而安寄远也欣然接受。这便是特权。

安寄远微微闭眼,身后早已猩红一片,他却祭奠般的将屁股高高翘起,腰背的弧度紧绷,请罚的诚恳和恭敬从每一寸肌肉线条里透出来。

饶是如此,他仍嘴硬道,“没有为什么,就像曾经哥也跟我说过,临床工作中出现任何问题,不论是谁的患者,都可以随时随地联系您。”

回应他的

“啪啪啪啪啪!”

是连续而严峻的训责。

“安寄远,我今天不揍哭你都对不起你这么跟我绕圈子!”季杭下手没有留一点力道,“你不想答,我替你说!他会如此理所当然的越级汇报,是因为你屡次三番在他出现错误时第一时间把他护起来,因为你为他能有参加重要比赛的资格而利用私权篡改参赛规则,因为只有你会没脑子得信任他放纵他,为了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住院医提供临床经验,不惜妥协医疗质量!”

安寄远将柔软的被单紧紧攥在手里,像是要凭借他单薄的力量搅碎纹理,他疼得浑身震颤,眼底血红一片,艰难地顶嘴,“谁都是普普通通一步一步过来的,我是一个普普通通住院医的时候,哥也会这般护着我。”

冷漠的藤条不识肉体斑驳,孜孜不倦在季杭的挥舞下,为那两瓣惨不忍睹的双丘上色。

真是一句比一句拱火。

蹿起怒气的这一鞭,直接将臀峰那一亩三分地打出血痕来!狰狞的鲜红色狠狠灼色在季杭即将突破冰点的沉冷气场上,“呲啦”一声,唤回半分理智。

季杭遏制想要扔孩子的本能,掐着手心将藤条藏到身后,腾出左手一把揪起安寄远被汗水浸湿的耳朵,将那张痛苦不堪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

两边都是胸口起伏,一个是疼的,一个是气的。

“你拿你自己跟周以宸比?你普普通通过吗?!”季杭厉声怒斥,狠狠撒手,“先不说你从小累计的基础医学知识,从进入医学院那一刻,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学的自己心里没点数?!同班同学都还在为解剖生理发愁,你已经可以被夏冬带上台缝皮了,穿上白大褂挂着实习牌直到今时今日,你过过几个周末放过几次假?”

安寄远没有功夫把心思放在季杭的凡尔赛上,他嗓音嘶哑着说道,“他确实不够耀眼,但是想努力、想做得更好、想被人刮目相看的心,都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哪一点一样?”季杭根本不认同,直接回驳,“成年人努力都需要有明确的目标,你努力是因为我对你有约束力。以前你是怕自己不够优秀怕我嫌弃你,以后是稍有差池便家法伺候,他呢,你对他而言,又有什么约束力?”

“犯错后不痛不痒的教训几句,下次仍然会护他救他。”从周以宸轮转结束回到科室以来,季杭忍太久了,“若是放你从前犯下如此大错,早就捧着藤条自己找墙边跪好了!我没动手之前你耷拉着脑袋连饭都不敢吃,哪里有半分心思还能安安稳稳坐着玩魔方?!”

大滴的冷汗清晰可见往下坠,坠在纯白色的床单上氤出一团团湿润的水汽。安寄远仍然承受着难忍的剧痛,藤条停顿的这几分钟里,身后两团肉像是被热油淋过似的,不动声色地滋滋灼烧,从破碎的表里疼到骨子里、血肉里。

长久以来在生活上和工作上的朝夕相处,让季杭和安寄远比平常兄弟之间有更深更厚的了解。手术台边一个眨眼便能知道对方所需,而此刻的安寄远也很快就明白了季杭的意图。

无非是觉得周以宸不值得。

而在这点上,安寄远从来没想过需要和季杭解释什么。他确实有他不想提及的私心。

季杭语声冰冷,“这一次,你在面临医疗决策时,盲目给出下级医生错误指引,我会罚你。同样,周以宸作为患者的管床医生,危急情况预判不及时、置管操作失败、汇报线模糊、临场应变能力差劲,他也会付出代价。”

安寄远“噌”地直立起身,滚圆的汗珠绕过他紧皱的眉峰潺潺滴落,他语气铿锵,“他出问题我会负责,就像从前,我和师兄犯了什么错,哥罚再狠,也还是会在所有人面前护着我们一样。”

脾气没变,季杭还是不喜欢重复已经强调过的话,他说过不会再容忍安寄远出面给周以宸背锅,会将他揪出来自己承担责任,那就说到做到。

季杭淡淡抬眼,“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

安寄远昂首攥拳,像个叛逆期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屁少年一样盯着季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