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寄远笑,“哥出差辛苦了,哥多吃点。”
多吃点?季杭真信了他的邪
“哥,我想吃那个红薯粉。”
“哥,你帮我剥个虾,我没手。”
明明,从前训练安寄远左右手持械的时候,安寄远的左手不管是持针器还是止血钳,有时候拿着剥离器都能熟练吃起面条来。
可现在,“这空心菜也切的太长了吧,哥,帮我夹一筷子,谢谢哥!”
“再要一个虾,哥。”
季杭终于不耐烦,抬头睨了安寄远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能哥了?”
季杭的声音很冷,冷中带着一点不难察觉的怒意,让安寄远瞬间消停了不少。
但那虾还是剥了。
吃过饭,季杭刚收拾完残局,就被安寄远一声声哥长哥短、左哥右哥地要求给他洗头。苏蕴现在在中心医院的神经内科急性脑卒中绿色通道小组,基本要求24/7驻守在医院,兄弟二人在各自的小家里都是顶梁柱,安寄远摔了这下,根本没告诉她。
他像是真的成长为了一个隐忍、耐心、又严格优秀的大人。
季杭对着满手的泡沫叹气,也仅仅是像而已。
“嗷疼疼疼!”安寄远撅在水池旁边,眯着眼睛嚷嚷,“哥你别太用力啊,你用力我肩膀就要跟着用力。好疼的啊!”
“啊,左边左边,那里好痒,多抓几下。”
“哥别揪我耳朵啊!”
什么清冷严厉成熟果敢的安主任形象完全崩塌。
季杭第五次纠正他,“说了头别抬!水都流衣服里了。”
这个姿势实在太危险,洗手池比安寄远腰线的位置低太多,需要弯腰将脑袋送出去,屁股翘得太明显了,安寄远全程都很警惕,绷得腹肌背肌当然还有臀肌,又酸又疼。
可季杭直到最后,都没有半点要跟他动手的意思,安寄远也逐渐放松戒备:应该是不生气了吧?又是喂饭又是洗头的,我故意说不吃西兰花,哥也没有露出不满来。嗯,应该没再生气了。
安寄远用单手擦头,眼神透过从额头垂落的几缕发丝,悄悄揣摩季杭的表情。
季杭坐在电脑前,打开病历系统,看了几个出差期间不断被管床医生提及的患者病程,以及最新检验报告。全程都很专注,没有再给安寄远一个眼神,大概二十分钟的光景,他合上电脑,拿起手机,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住院患者清单,准备去病房里找今天的值班一起走个晚查房。
刚从办公桌后面站起,余光就扫到坐在沙发上刷手机的安寄远,头发上还挂了湿气。
季杭顿住脚步,“晚饭消化完了?”
安寄远抬起头,撞上那束眼神,心里一个停拍。
他突然就很想说没有,而显然,季杭根本没想要听他回答。
“膝盖总没伤吧。”环握手机的手指朝墙角的方向轻轻一指,季杭语声平缓地淡道,“我去看几个患者,你面壁跪一会儿。”
番外《杠杆》4
季杭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让安寄远很容易就想起来当年季杭的经典语录:我都没用力。
他不是故意说反话,也没有要刻意营造恐怖氛围,只是简简单单陈述
我打你的时候都没用力,所以你不该这么疼的。
你是犯了错的人,所以不该坐在这里玩手机,当去墙角面壁跪省。
这之间,仿佛是这世间最简单直白的逻辑关系,犯错了就要自己学会反省,反省时需要规矩虔诚,自然不是太舒服的事情。安寄远这么大了,在家法下辗转快三十年,还是没习惯,还是会在季杭不算严厉的提醒下,脸唰地一下红起来。
扭伤的脚踝虽然没有夹板固定,但关节活动还是严重受限,季杭出门前给他拿了个凳子,让他跪在凳子上,小腿悬空,这样脚踝便可以自然下垂,贴心得很。
前二十分钟的时间,安寄远跪得很端正,屋内没人,他还是态度好极了,像十几岁时犯错也认错的少年,越想,越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这几年也不是完全没有过这种小伤小痛,他生活作息不好,还挑食,几乎每年都要得一次肠胃炎,反复厉害的时候甚至还需要住进消化科的病房。好在他有一个同医院同科室工作的主任当哥哥,不用担心工作空缺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但是,心疼也是真的心疼啊。安寄远看季杭揽过他名下所有患者和手术的疲惫模样,会内疚、也会反省,会想起每次辗转反侧后短暂的清醒,季杭那张紧绷的面容
想替你分担,不惜疲累。
这种意愿,是亲人之间质朴的牵绊,是相互的。
跪了有半个小时,安寄远从凳子上蹦哒下来,跳到季杭桌边拿了纸笔,斟酌一番,还是选择将右前臂垫在桌上,弯腰写起检讨。今天住院患者不算多,好几个都是下午入院明天手术的,查房应该用不了多久,安寄远估摸,检讨写完,季杭也该回来了。
然而,等安寄远写完,又回到凳子上端正跪好,眼看夜幕都垂了下来,措辞诚恳的检讨在办公桌上躺得孤孤单单,办公室的门始终没有响起。
跪一会儿?
说得好听。
五六七八会儿都不止了。
安寄远心里泛起嘀咕,身后的门霍然打开了。
季杭脚步有些着急,并没有搭理跪姿端正、态度良好的安寄远,一句话都没说,便径直坐到了办公桌后。大概是有一秒多的愣神,紧接着便是纸张被掀起的清脆响声。
季杭直接将他的检讨拍在了一旁的文件堆上。
随着键盘上上下下的敲击声没有丝毫停顿地响起,安寄远终于认知到了这个现实,季杭不准备看他写的检讨了。
打印机哼哧哼哧地嗡鸣,勤勤恳恳在这夜间办公室里吐露出粉墨香味,安寄远难以避免地委屈了。
“跪不动了吗?”季杭的声音突然响起,比刚才更冷了些。
安寄远没答,手边的小动作却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