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杭沉默了一小会儿,开口依旧淡淡,“是哥不好。你计较也是应该的。”
二人原是并排走的,季杭在说这句话时因顺手给安寄远整理穿反的帽子,落后他半个身子。怎料说完往前走了,身后那都二十好几的小狮子还是怒气冲冲站在原地,眼睛死死瞪着季杭,一点儿都不掩饰责怪。
原本是可以装作大度满不在乎的,可若是你说你错了,那委屈可就跟开闸了的水库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季杭回头,看着安寄远的眼神,心底微微发酸。
脑海中遥远的记忆推搡着向他扑来,争相挤兑后唯独只留了个模糊的残影,是那个绝望地哭哑了嗓子追问他“你没有不要小远,对不对”的九岁小孩。
压抑整晚的情绪,突然,就有了出口。
季杭轻叹口气,“还是想知道啊?”
安寄远,“想听你说。”
他知道的。
很多事情,他都能明白。
可是,还是想听你说。
“那个时候,我的想法很偏执,刚知道妈的事后,只觉得不公平。明明你的出现夺走了我原本就不多的亲情,却还能被当作宝贝一样宠着长大。而我什么都没做错,却从小不被喜欢,甚至还要赔上性命。如果妈没有因为生你而去世,我也许早就得到了治疗,这些的。”
这些话,季杭原本一辈子都不想说的。他不是一个情感充沛的人,能感知到的、自己的情绪和他人的情绪都有限,也倾向于用行动和时间作为表达工具。即便不说,他和小远如今也没有任何隔阂,他就更觉得没必要。
“小时候不懂,其实,就是自己太弱小,才会特别需要被别人喜欢,被呵护,被认同。我在安家,不仅是保不住命,更得不到所需要的情感价值。不是我要扔掉你,小远,我没想过不要你。而是,那时候的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力气去爱你了。你一心想要奔向我,可我给不了你什么,你应该去建立自己的圈子,况且,爸也一直对你很好,能在有家长的环境下成长,还是很不错的。”
一段关系的维系,需要双向的价值互换。而那时候的季杭长到十四岁,已经无法持续为弟弟提供价值了。他很快就会连自行车都骑不动,他没有办法陪他跑陪他跳了,他不能去上学,连小远的功课也都辅导不了。
小孩子不懂,只知道向着温暖和光追逐。
可是,光有爱,够吗?当然不够。
安寄远的鼻音突然很重,感冒了似的,“然后呢。”
“然后,我就习惯了你时不时出现在我面前,觉得你理所当然应该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也理所当然要听我的话。你上高中后,来找我就没那么勤了,我只好自己跑去你们学校,看你在元旦晚会上和当时的小女友主持节目,看你确实生活得不错,和同学老师都能好好相处,就放心了。去找你还要悄悄的,不让你知道,觉得确实没有什么理由。有一次你凶我说,关我什么事,我又觉得,你凶得对。不过,后来你想学医,我还是很开心的,想着以后要找你麻烦、要揍你也不用特地找理由了。”
不知怎么,这坦白分明被木头说出几分好笑意味,安寄远却听得愈发委屈!季杭转身捏了捏安寄远的大耳朵,他知道,在这十四年的分别里,他的小远一定有许多他不曾知晓,甚至想都想不到的悲欢喜乐。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些事情,要季杭说出来,他又觉得太矫情。
“其实,你想学什么,我都会觉得不错。只不过当时有私心,觉得你要是能来我身边,我带你走一段路,一定会很好,怎么个好法,也没细想过。可你真的进了医学院后,我又觉得,我的弟弟可不能够那么差劲”
安寄远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恶狠狠射向季杭。
他常年医学院第一,差劲???
季杭笑了,“也不是差劲。我会拿我的标准去要求你,更不希望你沾染一身公子哥的臭毛病,可你那时候已经距离当初的小孩儿太远太远,而我脑海里,却总是有一个你应该长成的模样,应该成熟稳重、正气凛然,懂规矩有分寸,可谁能想到二十三了,还是跟个小朋友似的如此情绪化。也没想到,真正让你情绪失控的根本,竟是我自己。”
若不是走得近了,季杭也看不清孩子那颗心。
其实,安寄远也不过听个安心罢了,当他看到季杭从大四就开始为自己制定的教学计划时,听闻哥哥也曾为自己跪下求过父亲,再将岁月里的蛛丝马迹串联,他就知道,十四年间的郁结和挂念,已经不是这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了。
在季杭一无所有的时候,提供给弟弟的情感价值会显得尤为珍贵。可是,当他有了其他资本后,情感就会向后靠边。在木头的世界里,一遍一遍地说多在乎你多爱你,不如多给你写几套病例分析题,多在操作时让你上手几次,多教你一些处事为人的规矩。
道理安寄远都懂,但他还是心心念念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把那只笔扔掉?你怎么忍心的?”
季杭又理所当然了,沉下声音,“我更不忍心看你日后患得患失、自怨自艾地沉浸在过去里。我又没死,你成天抱着那个像什么样子?”
“你管我啊!!”
季杭微扬下巴,“怎么不能管你?”
安寄远轻哼一声,像是还没听尽兴,追问道,“还有呢?”
他歪着脑袋去看季杭,那个模糊的侧影屹立在攘攘人群中,多少年了,多少个场景和身份的变换,可天黑下时,他总是光。
还有?
季杭也想了想,“还有,我脾气不好,情绪一上来就说狠话,这个你知道啊。”
安寄远皱眉,“还有呢?”
“还有啊”季杭半天没想出来,突然轻轻牵动嘴角,张开臂膀,“还有,过来,给哥抱一下。”
安寄远愣了下。
“切!”转而斜眼看向湖光潋滟,他佯装轻松地调侃道,“至于吗?还抱呢,我都多大了啊!”
边说,眼泪就滚了下来。
季杭上前一步,有力的手掌托住安寄远毛绒的后脑勺,将那颗并不柔软的脑袋紧紧压在自己肩头。
滚烫一片。
“至于,怎么不至于。”季杭说得认真,“多大都是我的小远啊。”
《蜜糖》完。
番外《杠杆》1
早春季节,猫叫爬在耳膜上那般刺挠,人心也痒痒得闲不住。
食堂总是八卦起源地。?
“这次住院医评优是什么个事情,你听说了没啊?为什么一大早人人都在讨论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