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丢掉的,是我的整个世界啊。
反复挣扎着还要去找录音笔的安寄远,像个被激怒的狮子。
季杭的体力透支得快,虽说因为近期的药物控制,症状已经有了好转,离手术指征也越来越近,可到底比不过健全的弟弟。
又是从湖里将孩子捞起来,又是要按住安寄远不让他再次跳回去,季杭的唇边双颊,苍白里逐渐透出淡淡的紫色。
“安寄远!”季杭沉声怒斥,急喘道,“我的话也不要听了是不是?!自己站好!”
这话像定海神针,将张牙舞爪的小朋友瞬间定在原地。安寄远稍稍回过神来,怯生生去看哥哥,两只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一眨一眨的。
儿时的季杭,行事还没有那么坚定,也会在看见这只被泥水打湿的小鹌鹑时,心想,早知道就不扔了,怎么会反应那么大。
“安寄远,你就没有自己的生活吗?!”两个湿透的人儿,在湖边对立而站,衣服上滴下的水渍渐渐围成一个小小的水溏。一个依旧气宇轩昂,一个却瑟缩畏怯,“你没有自己的朋友吗?没有目标吗?不用上学了吗?不知道向前看吗?三天两头跑来我这里找打,你不挨打不挨训就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安寄远是从小就没了妈妈的,安笙有着伟大而忙碌的事业需要操劳,是季杭从小陪伴他、教育他,给他爱、也给他力量。
旁人可能无法理解,不就是个兄弟吗,小时候再好等长大分遗产时也要翻脸。
可对安寄远而言,他的哥哥就是他的全世界呀。
好残忍,真的好残忍。
你曾用无尽的温柔填满我的世界,让我沉溺在美好中,从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情绪满足,如今你要离开了,却要我一夜长大,却要问我,为何不能坚强勇敢,为何没有自己的生活。
安寄远面色冷白,脸上是擦不完的泪水,努力将哽咽吞回胸腔,“我就是想你,哥,我就是想你回家……”
季杭不敢去看安寄远的眼睛。
看到他,就会想起母亲,就会想起自己曾经贴着陈棉的肚子,说,想要个弟弟。
季杭偏过头,“你听过录音,没听见我叫你坚强勇敢吗?!记住这条就好了,其他的,除非你是真的希望我死”
“不是!”小孩儿嘶吼道。他疯狂摇头,委屈得眼泪成串,“我没有,我没有,小远怎么会!我没有,哥!!”
季杭突然沉声,“我不会回去了,安寄远。”
惶然一盆混着冰渣子的冷水迎头泼下,眼泪都被冻住了。
安寄远落水的时候,有行人报了警,后来看到两个孩子都安然无恙又消了警,可毕竟都是学生,警察还是来了。季杭就像个救了落水小孩儿的平白路人,好声好气拜托警察,联系安寄远的家属。
安寄远手脚并用地扑腾,他想冲过去拉住哥哥的,却被误会还要往湖里跳,被警察环抱住身子。
“你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我要我哥哥!我只要我哥哥!!”
警察莫名其妙地看向安寄杭,“你是他哥哥?”
少年想了好久,才道,“我不知道。”
安寄远回到家,卧室依旧是一派脏乱的模样,散落着他满书包的文具和书本。
安寄远却笑了。
终于,没有人提着藤条命他收拾屋子了。
安寄远最不喜欢收拾屋子了!
他讨厌哥哥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叮嘱他学习催促他看书,
他讨厌他事无巨细的管教。
他讨厌他行家法时不近人情的模样,大力又不知心软,
他讨厌每次犯错后被揪着耳朵拎去墙角罚站。
安寄远真的讨厌死这样的安寄杭了。
讨厌得眼睛都模糊了。
那一天,他将那本记录他点滴心情的本子,亲手扔进了火盆。
火光烈焰中,安寄远看见了那一个个泪流满面的不眠之夜,看见他边擦眼泪边写下的字字句句,看见的,还是那个再痛再难受再委屈也会永远冲他笑的哥哥,他骑车时偶尔回头来看他的侧脸,明明开心得,像是这人世间再没有更好的模样。
是这样的安寄杭啊。
怎么就,忽然不喜欢我了呢?
番外《蜜糖》4
两周后,季杭经历了第一场手术。
术后,他在心外科的重症监护室醒来,喉咙里插着管,鼻饲尤其难受,ecmo没撤,肺动脉高压无法关胸。脖子、腿根、胸口尽是手指粗的血管通路,从身体上连至床旁各种仪器的管道,密集得都可以弹古筝了。
“手术很顺利。”颜庭安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重症监护室刺眼的白光扎得季杭眼底泛酸,他微微眨眼,周遭的环境太让他感到陌生,因陌生而生出庞大的不安来。
突然之间,就好想他的小远。
可是,等安寄远真从家里逃出来,想来监护室见哥哥一眼,季杭却死活都不让弟弟进来。输液肿得像馒头一样的手,紧紧攥住颜庭安的衣摆,剧烈的挣扎让脖子上的导管敷贴都脱落了,神色里是少年罕见的惊恐和失措,连仪器的报警音都像是在抗议。
他说见想小远,但不能让安寄远见到这样的他。绝不可以。
麻药药效褪去后,季杭就疼得根本合不了眼。监护室内每两小时会有护士帮忙翻身,就好像每两小时被从头到脚打过一遍。他不敢动,怕牵拉到管子;不敢胡思乱想,怕起伏太大的心跳血压又给医生添麻烦;甚至,不敢用力呼吸,一用力就会对抗呼吸机的传送,而呼吸机报警后就会有护士来给他吸痰,橡胶管子戳进气管里一阵乱捅,像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掏空,实在太难受了。
仅有的一点睡眠时间,都是靠每天那几支镇痛药。
不那么痛时,季杭也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