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寄远低头转身,两只手绞在身侧,一个多小时前还叉腰挺胸的小孩儿,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没什么,我就是吃撑了……要不,要不我先把今天的面壁站了吧。”

颜庭安这个人,表面一直都是温润亲善的样子,人际相处极为随性,他性格即是这般,情绪振幅窄小,没什么大爱大恨。可是,这不代表他真的就毫无城府,对人事物都漠然置之麻木不仁了。

安寄远是来干什么的,抱着什么样的心理,又为什么在他眼皮底下站得堪比阅兵式的领队,他看得一清二楚。

季杭定下的面壁时间是一小时,颜庭安等到一小时二十分钟的时候,见那傻孩子还是无所动静,才从书桌后走了出来。

他在安寄远身侧停步,那笔直的身躯依旧没有半分松懈,额头鼻尖早已蒙上细密的汗珠,家居服的领口也印着深浅不一的汗渍,孩子表决心似的连眼珠都没歪一下。

颜庭安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门。

视线所及尽是一片雪白,安寄远竖着耳朵听,门外传来厕所冲水的声音,而后是洗手的流水声,熟悉的步伐又响起在脑后。

“消化好了吗?”询问声依旧清淡随意,就好像真的相信,小孩儿是吃饱了撑得,才在他书房罚站的。

安寄远拱了拱僵硬的脖子。楼梯走不动,台阶倒下得快,“庭安哥,我错了。”

颜庭安停下脚步,站回去看他。

“你想好了,扮乖讨巧在我这里没用,你就算站到天荒地老,这些视频,我都会原封不动发给你哥。”短暂的沉默,再开口时的语气,更添郑重,“管教你,是他的责任。”

面壁是极其消磨意志的惩罚,尤其是当孩子自己也知道犯了错,又面对身后情绪难以捕捉的大人。强大而骄傲的自尊心,正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溶蚀瓦解。

安寄远咬唇,脸色被那墙面映射得更显苍白,“我知道。”

“这就妥协了?”颜庭安是真有几分意外,“不是我印象中的安寄远啊。”

安寄远最叛逆时候的光荣事迹,颜庭安怎么不知道。当年在老师的饭菜里掺蓖麻油导致教职工集体腹泻,季杭问跑道边跳绳队的队员借过绳子,在学校操场便动了手,校服都抽破了,熊孩子依然是梗着脖子不愿说半句道歉的话。

转眼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竟然长这么大了。

“滑楼梯是我不好……”他又扭头看了眼颜庭安,终于,还是被那一如往常的和顺脸色蛊惑,舔了下嘴,声音小得跟打电报传密码似的,却诚然是真情实感,“但是,您也不能处处向着我哥啊,这跟他打我巴掌有什么关系……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颜庭安认认真真看了小孩儿一会儿,直到安寄远觉得脸上的鸡皮疙瘩都被数了个遍,才再次转身出门。

这一次,他没有听见厕所的声音,却明显察觉到颜庭安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什么东西,站姿依旧是规矩的笔挺,直到余光里掠过一道重影

“啪!”

下一秒,等安寄远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打趴到了墙上。

炸裂般的剧痛,极具倾略性地占领他的大脑,从尾骨下三寸起始,火蛇一般四处乱窜。他想要撑墙站直,却发现这一下,打得他连腿根都止不住颤抖。

冷汗沿鬓角砸落,安寄远转过半个身,用惊异的眼神看向颜庭安,而后,低垂目光看向他手里闪着银光的金属扫把棍。

火辣辣的痛觉在持续蔓延,他用手背拂过横在tun峰上明显肿起的痕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颜庭安不动声色地看他,“总不能是没被打过pg吧?那这眼神什么意思,是没想到我会打你?”

安寄远涨红了脸,他确实是没想到。

他庭安哥是谁,全院上下谁不知道心外颜庭安是个外科界鲜有的温润君子。手术台边出暴脾气,真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谁还在一汪血泊中还跟你好声好气的商量:亲爱的一助,你可不能拿吸引器在我缝线面前乱晃啊,这样线断了血管也会撕裂的颜庭安啊!

即便刚才被按趴在桌上,安寄远也绝未想到,那个曾经牵着自己的小手,偷偷把他带进ICU看季杭两眼,用盐水袋给他敷眼睛的庭安哥,会真的抬手就给他一棍子,面壁过后,也还是以为,等来的会是一场循循善诱的说教。

颜庭安没等他回答,他早就料到了,“你大概是觉得我没资格动手揍你,没教过你什么,也没什么让你信服的东西。”

“我没有。”安寄远终于喘过一口气来,颤颤巍巍得对着墙面站好,又强调了一遍,“我没这么想。”

扫把棍的顶端,不如藤条的尖锐,可戳在身上钝钝的触感,更多有几分无处可逃的意味。

“你怎么想都行,我不介意。”颜庭安随意敲了敲他身后,刚好落在已然肿起的伤痕之上,触发一阵钝疼,可那头的声音仍旧带着暖意,“你记着,我要动手修理你,不用打报告征求你哥的意见,更不用看你哥的面子。我没你哥那么好脾气有耐心,把你惯的,道理不讲清楚,还就打不得了。”

第十七章(4)

性格随和,情绪温润,生而如棉絮如淘泥,捏成什么样,放置何等环境,皆能顺天应时。

有人觉着,这样的人,总好像少了跟脊梁骨,逢人笑呵呵,凡事尽随意,对人待事的喜恶,隐藏得滴水不漏,叫人不免对之竖起心防。

也有人觉着,这大概就叫活得通透,面对世事无常亦能风淡云轻,戒除大喜大悲,其情绪平稳不过是因为不重得失,真正在意的东西太少。

有人提防,有人欣赏,有人好奇,可鲜有人能猜到,这些不过是一个早早就学会审时度势的孤儿,扭曲却茁壮成长经历的产物罢了。

然而即便这般,颜庭安同样是个由639块肌肉,206根骨头,23对染色体,近5升血液组成的生物进化品种是个人,就不会没有逆鳞。

不过是有多有少,埋得深,或浮得浅的区别。

幸运如安寄远,没跟他庭安哥住几天,便一脚踩上了,偏偏踩着还不够,执意要反复碾踏,来回戳揉。

滑楼梯能忍,顶嘴叫板能忍,乱七八糟的生活习惯也能忍,可安寄远对季杭的脾气,颜庭安忍不了。

本以为随手找来的工具,不及家法的狠戾,可方才猝不及防的那一下,生生打碎了安寄远所有的侥幸。

他微微分开两脚的间距稳固重心,极力避免再次被打糊到墙上的尴尬。

“砰!”

“砰!”

……

棍子砸上tun肉的声音,沉闷而严厉。

钢制的扫把柄自带重量,每一记都冲破肌理,疼痛入肉三分。由上及下,整个tun面很快就被亲吻了遍。安寄远仍旧是对墙而立,伴随剧烈的冲击力,身体确实是不由控制地前倾,脚上却是有意无意地挪步,趋利避害乃人性本能,几个小碎步一踏,眼看都要贴墙上去了

“你往哪里钻呢?以为自己穿山甲吗?”棍子定定点向他身后的地板,“站回来点。”

不过几下,身后便已经能觉出明显的肿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