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愕的唤人声好像卡在上世纪的2G网络,再也没加载出来,一如他彻底放弃运转的脑子。

熟悉的笑脸缓缓进入视野正中,颜庭安从书架墙后的猫粮盆边悠悠站起身,完全不知代表着什么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眼前这具僵硬到像被打了石膏的身躯,足足半分钟。

“那么熟练,不是第一回了吧?”

安寄远的神情从惊恐到窘迫,一张脸红得跟路边的禁行标志似的,咬着牙一句话都说不出。

颜庭安也不去纠正他刻意躲避的目光,只是将上扬的嘴角一帧一帧地放了下来,仅存的笑意敛得个干净。

“讲义做不好,病例答不好,特技表演倒是有一套,怎么,白大褂穿腻了,想换病号服是吧。”那语声根本谈不上训斥,就好像在为某个琐碎的举动,给出无关紧要的评价。

安寄远突然就被委屈淹没了。

这两日的病例分析呈给颜庭安批示的时候,得到的反馈都是具体需要落实和学习的建议,譬如把去年脑外伤指南的流程图背下来,或者去做一份脑室内给抗生素的近五年文献解析。专业技能上的深入拓展,安寄远自然不会推诿,可是,在季杭那儿交病历题的时候,多少也会有一句总结性评价,哪怕只是“还行”,“不错”,抑或“有点进步”,对小孩来讲都是巨大的鼓励。

可是,颜庭安却什么都不说。

今日这句带着脾气的“病例答不好”来得那么突然,算是将安寄远这几天的惴惴不安,都尽数放大了。

“前几天还跟你哥说,你是大孩子了,别在外面跟你动手,收着点脾气有事回家教育,现在看来是我多嘴了。”颜庭安完全没心思顾忌他的情绪,“皮成这样,打一架挨个巴掌算什么,拎到步行街上去揍都不为过。”

竟然还要提那一巴掌的事!

安寄远“唰”得抬起头,委屈直冲脑门,“你就只会向着我哥!”

颜庭安一点都不恼,他的眼神很稳,一如他的声音,“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再来算你顶嘴的帐。”

孩子大概就是这样,你若一直对他凶巴巴,偶尔温柔下来,简直全世界都洋溢着樱花的甜粉气息。

可是,看到素来好脾气,偶尔还会与他嘻哈打闹的庭安哥,突然严厉起来,安寄远委屈得好像天塌了似的。他什么都没说,鼓起嘴,转身就要往楼梯上走,谁料还没待他踏上第一节楼梯,颜庭安便拽着他家居服的后领,抓小鸡一般拎了回来。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顺势把人一个翻转,就往三步之外的餐桌上一用力。

一阵天旋地转,等安寄远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以一个相当不妙的姿势趴在桌边。他下意识要去撑,可胸口离开桌面不到十公分,便感受到背上无可避让的阻力。

“让你起来了?”即便是此刻,颜庭安的话音依旧是不沾染怒气的,“问话不知道要回,脾气上来就顶嘴,说你几句转身就要走,你这浑身的臭毛病,你哥治过你没?趴好!”

错是自己先犯的,话也是自己乱说的,毛病确实不小,安寄远怎么能不心虚。

可是这姿势太危险。

滚烫的脸颊贴着冰凉的餐桌,像个闯了祸的小孩儿似的撅着pg趴在桌边,与那咫尺之外还冒着热气的灌汤包同为刀俎下的鱼肉。

餐桌比书桌更矮,弯腰趴着的动作,便显得他pg翘得更高了,安寄远低声囔囔,“庭安哥……”

声音是明显的示弱了,可颜庭安不为所动,曲起手指叩击桌面,“我再问一遍,第几次了?”

安寄远的两只脚都尴尬地绞了起来,折过脑袋试探性去看颜庭安时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怯怯,可怜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负。

奈何,颜庭安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动静,连常人生气起来时蹙眉凝神的微表情都不见分毫,于是,安寄远也不再试图寻求什么转圜的余地,只好低下头来苦思冥想,这两天都是这么下楼的啊!

那到底是几次呢,他已经尽量降低下楼的次数了,每趟都袋鼠似的抱着好多吃的去屋里,可即便这样,一天三次也是有的吧?

“四,四五次吧。”安寄远那不安分的手指扣着桌面,说完便来不及似的舔了下嘴唇,“庭安哥,我饿了……”

我饿了,而不是我错了。

颜庭安眯了眯眼,头一次觉得这两兄弟,总算还有点相像之处。

“手背身后去。”

安寄远态度可端正,两手交握背在腰上,红得跟阿根廷大虾似的耳朵,随着并不平稳的呼吸一动一动的,可不乖巧。

颜庭安突然抬手,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腰下一寸pg上两寸的地方点了点。

桌上的小孩浑身一僵,他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这么趴着好像身后还露出一小截光溜溜的肉,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太具威胁的意味,可身后的声音仍是乏淡无味,“是四次,还是五次?”

安寄远绷着身子,一颗心脏像正对着桌面打鼓似的,“咚咚咚”听得分明。

傲娇的小孩明明心中讪讪,却仍要扯着嗓子表达一下对这刻意威胁的不满,反倒振振有词起来,“我不记得了!又没有特地数过……”

颜庭安垂着眸子,定睛看了看他那白白净净的脖根,最终放弃拷问,拉开餐桌另一边的凳子,坐下吃饭。

灌汤的无锡小笼包,蘸了自制的醋碟,小区门口早市上的酱香饼,伴随齿间的一口酥脆,鸡汤作底炖的海鲜粥,更是飘香四溢。第一个早晨便觉察出了安寄远的胃口,于是颜庭安之后每顿都会为他多准备一点,今天餐桌上那额外的一份小馄饨,自然就是安寄远的了,零碎点缀着几根蛋丝,汤底飘着缕缕紫菜。

每次看着这个,也过了长身体年纪的孩子,吃完最后一口,颜庭安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若是季杭也像小远那么能吃,就好了。

餐桌上尽是美味佳肴,当然,除了红得也快熟了的安寄远。

规规矩矩的孩子,早都被晾出了脾气,更何况还要挨饿!他哥罚他可从来不带饿饭的!

安寄远用牙齿叼着嘴唇上的细肉,早上起来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此刻肚子里空的难受极了,再加之刚才被颜庭安两句不轻不重的话带出来的委屈,忍不住似的往外泄,偏偏这时候那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臭猫还要跳上桌来,满怀好奇得,凑近了去嗅安寄远那通红的脸,眼看咂巴着嘴就要伸舌来舔

“阿司匹林!”颜庭安指了指墙角,“你的在那里。”

总算还有点良知,安寄远边腹诽边松了口气,而后便用余光看见他庭安哥放下筷子擦了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放在他刚好能看清屏幕的位置。

颜庭安填饱肚子心情还不错,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滑动屏幕,安寄远正自疑惑,便见那修剪平整的指尖点开一个名为“家庭监控”的应用。

安寄远瞳孔惊缩,满脸“你不至于吧”的表情看向身边的男人。

“监控是我那个开宠物医院的朋友送的,说如果经常不在家可以知道阿司匹林在家都干什么,没想到,第一次用,竟然是要来调罪证的。”颜庭安感受到身边咄咄的目光,淡淡吐露着,言下之意,我还没无聊到特地按个摄像头来监视你。

安寄远红着脸别过头,终归是有些心虚的,好大一小伙子了,怯生生地想看又不敢看颜庭安的表情,可其实看了也等于白看,那张脸还是宛如头一次见时的春风明媚。

颜庭安过滤身边时不时飘来的目光,偶尔在安寄远姿势有些变形的时候,才出声提醒一句趴好腿伸直的,其余精力全在提取罪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