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寄远还是这么从上往下,用大逆不道的挑衅眼神,紧紧瞅着季杭,片刻不松地咬牙注视着哥哥的微表情。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你要是再凶我一句,或者再露出半点要凶我的表情,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然而,这开口的声音,却是非常不符其恶霸气魄的,黏糊糊软蔫蔫,他说,“我今天,不是故意不来上班的。”

丝毫没有暗下誓言时的半分凶狠。

总觉得季哥哥最后那句话有种要把小绵羊连蒙带拐骗进狼窝的即视感。

第十六章(6)

安家小少爷自小上天入地无所畏惧,不怕打,不怕骂,唯独怕他亲哥跟他示弱。

轻轻巧巧一句软话,不知道借着哪里的东风,就总能把他心底膨胀发酵过的委屈,吹得东倒西歪。

好在!

好在,他亲哥大多数时候,还是凶巴巴的令人讨厌。

季杭没有再言语威逼,当然也没有好声相劝。

在某只小狮子梗着脖子炸着毛,气势汹汹说完那句话后,便直接沉下脸,半拖半抱得,将人从石凳上拽了起来。任由安寄远小儿科地反抗和挣扎,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半分迟疑,干脆利落地将人扔进车内。

医院值班室顺来的被褥,被最高档位的暖气哄得热乎乎。季杭三两下就将那通身寒凉的身躯左右一滚,箍紧在被子里,裹得跟襁褓似的,只剩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不知所措地杵在外头。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强硬,让安寄远忽然有些怏怏。他能感觉到哥哥的气息,不知何时又沉了一些。

他感觉得当然没错。

季杭一不小心又窜上来的火气,是被安寄远那足以直接通过残障评定的步态,生生拱起的。

大半个身子架在季杭肩上,两腿都根本承不起什么重量,他难以想象,这个不要命的孩子,是怎么拖着这双腿走了将近一公里的路。

车门还没关上,季杭便单腿跪在后座,俯身去拉安寄远的裤腿,几巴掌打掉那试图上前阻止的爪子,入目便是一副肿成红高粱馒头的膝盖。

怒火爆竹似的炸开。

“你脑子是不打弯的吗安寄远!”这句话带着一股子狠劲,抬手就将安寄远圆滚滚的脑袋,重重摁了下去。

不是拍,不是打,当然不算爱抚了,而是借着手腕处的巧劲,像去摁那漂在湖面上的空葫芦似的,“你才几岁,跪出积液滑膜炎软骨磨损今后留病根怎么办!爸让你跪一天你就干跪着?这么大的人,什么样的错挨多少的罚,自己心里没个数?怎么我跟你说话的时候就没见你那么听话?!”

强势霸道的动作,和毫不留情的训斥,再一次搅起安寄远心中委屈的激流,可那惊涛骇浪才刚要翻腾而起,又被这强掩着心疼的责备话狠狠压下。

安寄远偏过头压着唇,突然就委屈极了。

只是,自尊心不允许这个较劲的小孩说出,安笙威胁他若是逃罚就再也别想回B大的狠话。

腹诽也只好压在心里:果然!果然!没说一句软话又要凶人了!就知道上了你的贼车,肯定不给好脸色看!我可是发过誓了的,再也不要理你了!

季杭没心思去理会小孩此刻丰富的心理活动,目睹着这故作强硬的沉默,和裹着被子仍在发抖的身躯,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调整座椅位置,“嘭”地关上车门跳到了前后座的间隙,抬手就要去脱安寄远那湿透了的鞋袜。

“哥!”

安寄远被季杭的举动吓了一跳,惊叫一声,猛地抽回腿,可动作太过激猛,膝关节才稍有缓和的刺痛被瞬间唤醒,一条腿疼得直抖,痛呼从嘴角溢出。

各路神仙太上老君上帝耶稣,你们一定要睁开眼看清楚了,这真的不是我不讲信用不守誓言,我确确实实是不想理他的,但是这个人的举止实在是有点……

超纲了!!

两只手被箍得紧紧的,安寄远撑都撑不起身子来,只好扯着嗓子又唤了一声,“哥!”

“别动。”季杭沉着脸,牢牢擒住他的脚踝,眼皮都不抬一下的继续脱他的袜子。

“哥!你干嘛啊……”明明身体还是冰冷僵硬,耳根却是烧得红火。

“别动!!”季杭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露在他小腿肚上,沉下了脸叱喝,“湿成这样,自己不知道难受吗?”

没下雨也没落雪,但踩着带网眼的运动鞋,在半化的积雪里走了近一公里,不用说鞋袜了,安寄远觉得自己这双脚都好像已经被泡出了褶皱。

只是,他虽不像哥哥儿时那样每日都要与毫针作伴,也绝不是娇惯的孩子。当刺骨的寒冷逐渐被麻木替代,膝盖上的激痛也转化成步伐的僵硬,时间久了也并不觉得太难熬。

是以,比起双脚泡在雪水里的寒凉,他更受不了的是季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怒意。

“我自己来!”安寄远还憋着一口气挣扎。

“再扭!!”

“我今天还没洗澡!”脑门一热说完才觉得自己口无遮拦太生分,小狮子气归气,也知道他哥还不至于嫌他脏,“我,我自己脱啊……”

又是清脆一巴掌,“你膝盖能弯吗?!折腾什么!”

胳膊拧不过大腿。再强势的胳膊,也还是拧不过足以评定残疾的大腿。

季杭只觉得手上一滑,下一秒,那脚风就冲着他眼门前扫来,本能地偏了一下头,安寄远的脚跟便结结实实地落在季杭的左半侧脸颊。

没有丝毫防备,嘴角的口腔内膜直接磕上牙尖,伴随一阵刺痛,牙龈间泛起了血腥。

!!!

安寄远惊地扭头,吓坏了。

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像颗玻璃弹珠似的圆。别说道歉慰问,连呼吸都紧紧滞住,一点儿不敢吱声。

那尚挂着半双白袜的脚丫子堪堪举在半空,季杭瞪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本分犹疑。用舌头席卷嘴里血腥的同时,便直接将安寄远的腿按了下来。

这下彻底乖了,哪还敢露出什么反抗的意图,木偶似的任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