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闻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们府上的规矩是不能?多嘴,语调如死人一般:“不知。”
赵玉嶂认得?他们身上的黑底金乌服, 气得?拳头都攥紧了:“不知?人是你们带走的,你们怎么会?不知?!风陵王在哪儿?我要见?他!”
他语罢就要往外强闯, 侍卫纷纷拔剑阻拦, 就在一场冲突即将?爆发的时候, 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住手!”
侍卫们闻言动作一顿,下意识循声看去, 却见?花园拐角的小路走来一抹身影,那人披着厚厚的大?氅, 目光暗沉锐利,却是一副病骨支离之?态,喉间偶尔溢出几声低咳,苍白的脸色看不出一丝血气。
赫然?是商君年。
侍卫想起陆延的吩咐,犹豫一瞬,将?剑收了回来,对他抱拳行了一礼:“商国相。”
这幅场景如果是在之?前,商君年大?抵会?很高?兴,因为那意味着陆延信任于他,但?现在他生不出一点?高?兴的心思,不远处的院落里关着三个人,都是陆延曾经?求而不得?的。
院子空旷,一眼就能?看见?里面站着的三个人,却唯独不见?陆延的身影,商君年听不出情绪的问道:“风陵王呢?”
面对他的问话,侍卫不敢不答:“王爷命我等将?几名质子找一处院落安置,然?后就匆匆离去了,属下并不知晓王爷去了何处。”
商君年眯了眯眼,没再说什么,径直步入了院落。
赵玉嶂见?他过来,神情有些惊疑不定,下意识开口问道:“君年,你……”
他原担心商君年会?在府中遭受非人折磨,但?见?商君年神色还算尚可,只是有些苍白,外面的侍卫又对他恭敬有加,心中浮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商君年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我已投入风陵王门下。”
商君年说话永远不会?拐弯抹角,也从来不喜欢遮遮掩掩,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他站在雪地里用一种格外平静的语气就对赵玉嶂说了出来,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赵玉嶂闻言乍见?故人的欢喜还没来得?及淡下,就因为他这句话彻底僵住了神情,脸色难看:“你说什么?”
商君年拉了拉散开的披风,抵挡寒气侵蚀,那双漆黑的狐狸眼隐有笑意,却让人感受不到分毫欢喜:“你听见?了,何必重复?”
赵玉嶂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手上的冻疮因为过于紧绷而裂开了口子,他却毫无所觉,气得?浑身发颤:“你投入他门下,到底是因为形势所迫,还是因为真心想投?!”
他不恨商君年转投仙灵,因为巫云举国上下都曾经?负过面前这个人,赵玉嶂是最没有资格苛责的一个,商君年为将?来筹谋算计无可厚非,但?为什么偏偏是陆延?!
商君年语气平静:“二者皆有。”
他目光坦荡,说明?是真心话。
赵玉嶂眼睛都红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一定是他?!南浔王陆莽,姑胥王陆笙,哪一个不比陆延这个无耻混账强?!你为什么一定要跟他?!”
在赵玉嶂心里,陆延是和狗屎一样的存在,狗屎尚能?入药,陆延却连入药都嫌多,商君年为何明?珠暗投?!
商君年闻言笑了一下,又是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哦,大?概因为我从前择的都是明?主,他们太聪明?了,也太懂得?权衡利弊了,所以在江山面前,我永远都是被舍弃的那一个,注定没有好?下场,我想知道如果选个混账点?的,结局会?不会?好?一些?”
他说这句话时微微歪头,眼底出现了一丝真切的疑惑,于是赵玉嶂满腔的愤懑不平忽然?间就哑了火,喉咙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商君年又道:“我虽不知殿下为何将?你们从质子府带出来,但?这几日你安心待着,我必会?想法子护你周全。”
殿下。
这个称呼对赵玉嶂陌生而又熟悉,从前商君年也是这么称呼他的,现在时移世易,对方又要称呼另外一个人为殿下。
赵玉嶂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委屈多一点?还是悲凉多一点?,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平静,拂袖转身道:“你既投了风陵王,不必再操心我的事?,世道不稳,咱们各顾自己也就罢了!”
商君年闻言正欲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了陆延熟悉的声音:“君年,你怎么来了这里?!”
陆延刚刚经?鹤公公提醒,一回王府就往商君年的住处赶去了,谁料却扑了个空,伺候的婢女说对方来了这里。
三质子里面除了公孙无忧,另外两个嘴巴都是个顶个的毒,尤其?是赵玉嶂,路过的狗都能?被他骂上两句,保不准就在商君年面前说了自己什么坏话。
陆延这么想着,快步赶到商君年面前,他扫了眼旁边的赵玉嶂,这才握住商君年冰凉的手嘘寒问暖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太医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好?好?休养吗?”
商君年不会?在外人面前打陆延的脸,所以任由对方牵住了自己的手。但?他阴沉似水的目光落在陆延身上打了个转,还是泄露了几分情绪,淡淡开口:“没什么,只是听闻殿下今日带了三名美人入府,所以特来看看。”
陆延轻笑了一声:“什么美人,长得?再美也不如你好?看,你又听了哪个仆役私底下嚼舌根,本王不过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将?他们接入府中罢了。”
他语罢又替商君年将?披风系紧,这才低声道:“有什么事?回屋再说吧,站在雪地里多冷。”
这一幕落在另外三人眼中,不可谓不震惊,要知道之?前在地牢里面,商君年受的刑最重,吃的苦也最多,在那样的绝境中他都不曾低头臣服,怎么就轻易投入了陆延怀中?!
还有陆延,他那般对商君年嘘寒问暖,自步入院落中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分给他们,看起来倒像脱胎换骨了似的,再也寻不到分毫属于从前的影子。
因为太过错愕,导致他们一时忘了该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离去。
自从那日刺客袭府,陆延原本的住处被毁了个稀巴烂,现如今也修缮的差不多了。他带着商君年走进屋内,挥退屋里的婢女道:“这几日因着正殿被毁坏,一直委屈你住偏殿,内务府现已修缮得?差不多了,今夜你便搬回来同本王一起住吧。”
他林林总总说了许多,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这才发现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商君年,却见?对方周身气息沉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延见?状微微弯腰,笑着凑近对方:“国相大?人这是怎么了,瞧着不大?高?兴森*晚*整*理,谁惹了你,只管说出来,本王替你……”
陆延话未说完,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忽然?抵住了他的咽喉,冰凉锋利的刀刃紧贴着温热的皮肤,让人毛骨悚然?,连带着声音也戛然?而止。
陆延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笑意:“大?美人,你这是做什么?”
商君年用刀刃贴着陆延的脖颈缓缓游移,像极了某种剧毒动物攀爬过的感觉,答非所问:“殿下可知我此生杀过多少人?”
没有任何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能?数得?清自己手上沾过多少血,如果有,那一定是杀得?不够多。商君年用刀刃抵着陆延的脖颈,觉得?一定是他那天晚上忘了给陆延细数自己过往的“丰功伟绩”,所以才导致对方对于背叛自己的后果没有一个明?确认知:
“我虽不能?记得?那些被我杀过的人,却能?牢牢记得?那些伤我负我的人,巫云国君、废太子玉拓、仙灵帝君……”
数到第?三个名字的时候,陆延终于看向他,像平静的湖面泛起些许波澜。
商君年似笑非笑问道:“殿下想做第?四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