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心却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边摸索,一边嗅闻,一副不找到便不罢休的模样。

她在找一个人,一个抱着便十分温暖的人。

“你在哪。”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清新的水气,扑面而来。

宋逾白愣住了,忽然一阵酸楚,语气也掺杂了丝凉意,喃喃道:“谁?”

夏无心不说话,而宋逾白一直不让她近身,她便也恼了,忽然撑着床沿力气,拔腿便往门外去,一把将大门拉开,顺手把棉被丢在地上。

“喂!”宋逾白一惊,几步跑上前,从她手里夺过门,咣当一声关上,又顺手拿过门栓,将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夏无心见大门关了,于是更为恼怒,扬手便要将门砸开,宋逾白上前去挡,不慎扯了心口,疼得弯下腰。

她一时又气又急:“你到底在寻什么人!”

“不是说要保护我,你又找别人干甚么。”她又补了一句,忿忿咬唇,随后干脆一咬牙,闷头撞进夏无心怀里,伸出双臂将她腰肢搂着,同方才一样。

不过这一次是面对面,且夏无心几乎未着寸缕。

挨着的肌肤很光滑,腰肢纤细,正好环抱着,很舒服,也很臊人。

这一招倒是有效,夏无心终于有东西抱,便不再乱动,再次僵在了原地。

宋逾白总算松了口气,红着脸暗骂:“果然是个小登徒子。”

她又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给夏无心换了身衣裳,又将自己身上脏污的衣衫换成干净的,给伤口上药,这一切折腾好后,窗外的乌云已然完全散去,露出一牙弯月,像是一叶轻舟,荡漾在清澈见底的深蓝的海水里。

宋逾白抱着手臂,看向天上的月,眼神冷硬,心中复杂。

今日虽说捡回了一条命,可又牵扯出了太多的麻烦,玄锋不除,早晚故技重施,如今她的身份也已经完全暴露,不出几日,莫说是平逢山,就是半个六界,都会得到消息。

还有夏无心……

她忽然回身,望着呆呆坐在床榻上的人儿,眼中的冷硬,才终于化开了些。

她虽然早对夏无心的身份产生了疑惑,可是并没觉得是件大事,可是如今,她却开始担忧了。

夏无心方才表现出的一切,都证明她绝对不是常人,甚至,不是好人。

这好人二字,并非说她本身,而是六界的看待,方才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煞气和怨怒,令她都从心底感到畏惧,相信玄锋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同她是一样的感受。

这么一来,夏无心往后,便会十分危险了。

琉璃般的眼眸仿佛盛着月光,清清淡淡地看了一会儿,终于雅步走到夏无心身边,伸手去碰她脸颊,却被她忽然伸出的手臂,捞进了怀里。

宋逾白挣扎了几下,怀抱着她腰肢的手,还是纹丝不动,她只得放弃,任由她抱着。

“不变痴傻,也是个痴人,明知我只靠你的生死契活着,却还拿命救我出来。”宋逾白背对着夏无心,摸着手臂,低声碎念,“简直愚笨,荒唐。”

“也不知能不能变回来。”她又说,伸手去拍打夏无心,却打疼了自己的手,只得将一双柔荑放到唇边,“我又怎么向东逢上仙交代。”

方才盛着月光的眸子里,复而换了哀伤。

她忽然仰头,后颈靠在夏无心肩膀,声音如水,哀求着,泠泠道:“回来吧,无心。”

她一点都不喜欢,冷冰冰的夏无心。

湖水涨上岛屿,在大风的推搡下,一次次漫上地面,伴随着无家可归的水鸟,凄厉鸣叫,吵人清净。

不过夜晚再久,白日也终会到来。

狂风渐渐平息,天边也不再漆黑一片,久违的清晨的日光,透过青白色的天空,洒满大地,一地的雨水被照耀着,竟也如同碎钻,波光潋滟。

房檐上剩下的水汽凝成水滴,啪嗒啪嗒落下,砸在一地黄叶上。

夏无心险些留在了梦里,她头一次将那个梦做得那么长,从头到尾,日日年年,梦里的女子出奇得温柔,她们长长久久依偎着,又长长久久依偎下去。

她头一次产生了,想要留在梦里的冲动。

直到朦胧间,有人在她耳边道,回来吧,直到有人抱住她臂膀,柔软的脸颊轻轻在她肩上摩擦。

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睁开了眼,睁眼的刹那,一身的疼痛将她拖回清醒中,身上很干燥,温暖,身后裹着棉被,而她身体僵直,正板板正正坐着。

坐得腰疼。

她呻唤一声,努力往上抻了抻腰背,听见骨头一阵咔咔作响,伸手打算揉揉后腰时,忽然察觉,自己的手臂正被一人抱着,已经有些酸麻。

她低头一看,女子正被她揽着腰,背靠着她,躺在她肩上,已沉沉进入梦乡。

女子极美,和梦中的人一样,却又不一样,更真实,更冷淡,正穿着一身肥肥大大,未系腰带的衣袍,发丝披散着,身体柔软得像个刚发酵的面团。

夏无心不敢吵醒她,只伸出另一只手,在她唇上碰了碰,又将身后的被子,重新盖到她身上,随后肩膀微动,女子的身体软软落下,被她一把接住,又缓缓放到自己膝上。

夏无心有些恍惚,她抬眼透过窗子,看向水洗过的发白的天空,又看向屋里早已熄灭的烛火,蜡油层层叠叠,像是泪。

在被灭龙石压下时,她大脑一片空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等她再睁眼,自己却被死死压在石头下,而那所谓坚不可摧的巨石,则被她硌出个人形的大坑。

她既惊慌又惊喜,但却动弹不得,无论怎么喊,声音都无法传到外界,但是奇迹般的,她能听到。

听到宋逾白一边发了疯般推搡巨石,听到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哭泣,听到玄锋一剑刺入她心口时,摩擦皮肉发出的声音。

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往常的某个时候,看着心爱的人被活活折磨,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伸不出手,帮不了忙,流不出泪。

连泪水都不能有。

那是种怎样绝望的感觉啊,她恨不得杀了自己,剥自己的皮,啃自己的骨,痛恨自己为什么无法动弹。

那一刻,若说世上有一个人,是她恨之入骨的,不是夏铮之流,也不是玄锋之辈,而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