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窥见这个人的心好似飞鸟掠过秋水,太子看见那双瑞凤眼霎时水波涟漪。他若有所觉,陡然侧目,转身说:“许好了?,走吧。”
“殿下。”裴溪亭起身叫住他。
太子站定,却没有转身。
裴溪亭双手背在身后,彼此攥着,说:“我有话对您说。”
是?“对您说”,而非“想对您说”,如?此霸道,横冲直撞。
温凉的珠串蹭过手腕,落入手中,太子有了?猜测,沉默后方说:“有些话是?不该说的。”
“我还没有说,难道您知道我要说什么话吗?”裴溪亭盯着太子的背影,语气讥讽又挑衅,“您在怕什么?”
太子说:“放肆。”
裴溪亭眼睛发热,仍犟着,说:“您不敢看我吗?”
太子转身看向裴溪亭,脸色微沉,可这会儿?裴溪亭心火烧得旺,竟半点不怯,说:“我喜欢您。”
太子眼眶微睁,“……荒唐。”
“我很清醒。”裴溪亭直视太子,虽然身后的两只手已经互相掰扯得发麻,语气却很平稳,“我从?前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我只有在看见殿下的时候才?会心跳加速,在和殿下独处的时候才?会紧张不自在,在看见殿下找春声唱歌的时候会不痛快,我对殿下有本能的欲/望……我欺骗不了?自己,也?没理由欺骗自己,我喜欢殿下,想要追求殿下,这没什么不光彩的,我想让殿下知道。”
采莲曲从?荷池的对面遥遥传来,裴溪亭说:“今天?是?采莲节,有情人互诉衷肠,我原本以为今天?见不到殿下,都在自我催眠,说可能是?老天?爷都觉得时机未到,提醒我不要冲动。”
他自嘲一声,又说:“可我还是?见到殿下了?,所以我不能错过这个时机。”
应该立刻打断他,让他住嘴,把话咽回去,太子想,却明白裴溪亭无法被轻易压制。
难得一见,太子竟觉得此事有些棘手。
裴溪亭抿紧唇,又松开,直截了?当地?问:“殿下,你愿不愿意和我试试?”
碎珠
试什么?
太子无暇谈情说爱, 也?不会风花雪月,他语气冷沉,说:“我不好南风。”
裴溪亭鼻翼翕动, 追问道:“和我好呢?”
他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太子目光微晃, 冷淡地说:“谁都不行……我喜欢北风。”
听着像冷笑话?,但裴溪亭笑不出来。
南风北风相对, 太子这话?不就是喜欢女?孩子吗?这样一来, 任凭裴溪亭如何做, 只?要不能变性,都是徒劳。
他看着太子, 有些不甘心,又很难过,嘴唇抿得紧紧的?,逐渐发白。
太子见过数不清的?比这还要可怜甚至凄惨千百倍的?神?态,彼时他无动于?衷, 此时竟难以控制地有些心悸。
失控么, 太子指尖用力, 一颗琉璃珠碎为齑粉, 悄无声息, 无人察觉。
他高看了自己,也?小瞧了裴溪亭这个麻烦,太子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必须干脆利落地解决掉这个麻烦,太子微微眯眼,眼皮上的?长褶下压, 勾出锋锐的?弧度。
裴溪亭似有察觉,却一动不动, 仍旧莽撞坦荡地盯着他,梗着脖子犟着脸,仿佛什么都不怕。
他们对视,或者说对峙更为准确,不知?多?久,太子心里那点暴虐的?情绪跟一簇小火焰似的?,最终被那微红眼眶里的?泪光浇蔫儿了。
“你……”一个字出了口,太子将要出口的?重话?又压了回?去?其实并不算重话?,只?是太直接果断,说出口难免伤人。
他无意让裴溪亭落泪,最终只?说:“你我没有可能,莫再胡思乱想。你方才所说,我权当没有听见,不要再有下一次。”
告白这种事是单向的?,成功与否自己说了不算,况且前?头已经有不祥的?兆头,是以裴溪亭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不是个会打苦情牌的?人,自认被拒绝后潇洒离去?、保持不再打扰的?礼貌并不困难,但道理如此,真正到了该接受的?时候,它又只?是道理而已。
裴溪亭最后求证道:“你对我有一点感觉吗?”
那双秋水眸捎挂着星星,莹润得惊人,仿佛太子稍微给?点希望,它就会重燃生机,继续争取,可这又是何必?
裴溪亭是漂亮俏丽、生机勃勃的?飞鸟,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何枝不可依?而他好比一座腐烂斑驳、血雾弥漫的?枯山,吞噬血肉,无春可续,并不适合飞鸟栖息。
太子心中微动,最后却都化为一潭死水。
“溪亭,你很讨人喜欢,也?很聪明?,我可以栽培你,纵容你,庇护你,但我对你别无他意。”太子语气如常,却带着一股逼人的?压迫,他看着裴溪亭漂亮可怜的?眼睛,顿了顿,才说,“溪亭,可听明?白了?”
裴溪亭冷不丁地打了个颤,凭心而论,太子殿下实在很给?他脸面,他受宠若惊似的?,笑了笑,两只?没有知?觉的?手?终于?分开,粗鲁地抹了把?眼睛,说:“听明?白了。”
太子转身离去?,毫不留恋,裴溪亭没有再叫住他,也?没有再跟上去?。
俞梢云等?在马车前?,见殿下独自出来,神?情有些陌生,他这样的?人,很少将真正的?喜怒挂在脸上。
俞梢云心里一跳,立马迎上前?去?,“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看了眼太子身后的?空旷幽径,没问裴文书呢?
太子不予作答,抬手?按住车门,却听俞梢云惊讶地说:“殿下,您的?念珠怎么少了一颗?”
太子脚步一顿,往手?腕一看,的?确少了一颗,整串珠子都显得松垮了。
太子把?琉璃珠取下来扔了,手?串砸在地上,珠子噼里啪啦崩了一地。
俞梢云倒吸一口气,“殿”
“没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太子进了车门,眼皮倦怠地阖下,“走吧。”
俞梢云不明?所以,也?不敢再问,心中实在不安:裴文书到底干什么了?
“我失败了。”裴溪亭蹲在池边,蔫蔫儿地说,“但是你的?月钱照涨,涨两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