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

荷洲之地?, 清池宽广,尽植荷莲,夏日荷香漫天?。桥台水榭耸立其间, 南有绣旆彩楼, 北立青幌水台, 遥遥相对,宛如?一片小水乡。

这里平日里便是?散步闲逛的佳选, 今日更是?人头攒动, 比肩迭踵。裴溪亭提着兑来的莲花灯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人群间,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以至于兴趣索然。

元方挎着画箱同?行, 今日的“裴心”实在很容易看透,他提出建议,“要不要去楼上作画?”

“没什么构想。”裴溪亭说。

是?啊,心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元方腹诽, 却想不明白, “你既然想和太……公子一道来, 今早怎么不再去请一请?”

“他想来, 昨晚请一次就够了?, 他不想,今天?再请一百次也?没有用……算了?,爱来不来。”裴溪亭呼出一口?气,拍拍发胀的脑门,“我们去前头逛一逛再上楼?”

元方没异议, 跟着裴溪亭顺着人潮往前走,这廊道迂回曲折, 逐渐把人群分?散开来,各有各的热闹。

前方传来一阵惊叫声,两人顺路过去看热闹。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①”

青涩的歌声在人群间唱道,布衣清秀的年轻男子提着一盏莲花灯盯着前方,面颊绯红,眼中热泪。一曲未罢,姑娘在同?伴的嬉笑间羞怯而大胆地?奔上前,飞快地?将荷包塞入男子怀中,夺过他手中花灯,转身和同?伴们打闹着跑了?。

裴溪亭看着那翩跹远去的轻纱裙摆,又回头看向早已泪流满面、喜不自胜的男子,心中有些羡慕。

人家告白成功,互赠信物,他却连对象都没约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元方不解风情地?问。

裴溪亭回神?,说:“莲字同?‘怜’,是?以在采莲节当日,女子会将采来的莲子放在自己绣的荷包里赠给有情人,是?江南一带的习俗之一。”

元方说:“哦,难怪到处都是?念诗唱曲的,好些摊贩上的花灯也?是?一对一对的卖。”

两人说着又往前去,目睹了?好几对有情人互相表白的现场,正前方这一处却有些不一样?,男子激情告白,那姑娘看起来却十分?不愿,被堵在人墙里,神?情窘迫难堪,周围都是?些看热闹的观众。

裴溪亭就地?采纳教材,教导元芳这条单身狗,“你以后有了?喜欢的姑娘,千万别在人家不喜欢你、不喜欢大庭广众之下被告白的情况下采用这种方式。若你是?看热闹的,也?不要像那个汉子一样?在旁边好事地?高?喊‘答应他答应他’,让姑娘难堪。”

元方纳闷地?说:“我不傻不坏,怎会如?此?”

话音落地?,他抖开手中的荷叶包,取出一颗剥好的莲子屈指一弹,精准地?打在那堵着姑娘喊“答应他”的汉子膝弯。

小小一颗莲子,在元方手里的威力却不逊于坚硬利器,那汉子膝盖一弯,猛地?跪了?下去。他这一跪,路自然让开了?,姑娘立刻趁机跑了?。

“谁!谁啊!”汉子撑地?爬起来转了?一圈,大声嚷道,“谁偷袭我?谁!”

他人高?马大,一嗓子喊出来,周围的人顿时退避三舍,纷纷散了?。

汉子没找到可疑的人,破口?骂了?一句,随即上去和告白的男人说了?句什么,两人皆面色阴沉,竟是?一道走了?。

裴溪亭挑眉,说:“原来是?一伙的,一个告白,一个充当观众堵着人家姑娘。”

又是?两颗莲子射出去,那两人同?时跪地?磕了?个响头,在周围人不明所以地?注视和忍俊不禁地?嬉笑中狼狈地?爬了?起来,又是?一阵嚎骂。

两人看过来时,裴溪亭和元方正认真地?欣赏着栏杆外的莲花,一派自然。

没有找到偷袭者?,两人没什么办法,很快就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这招太帅了?。”裴溪亭收回目光,伸手拿了?颗莲子喂进嘴里,语气羡慕,“我现在学,来不来得及?”

元方没有评价裴溪亭的天?赋,只说:“这个学成前容易伤手,你的手金贵,还是?别勉强了?。”

“好吧。”裴溪亭也?不强求,“反正有你在,以后我讨厌谁,你就偷偷给他‘歘’一下。”

他这话说得自然,蕴含着一些亲近和依赖,仿佛打心底里认为“元方”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元方不由得愣了?愣,而后说:“行。”

两人在下面逛了?一圈,最后元方买了?荷叶粑、荷包饭、荷香糯米果子,裴溪亭食欲不振,只买了一筒冰镇莲子羹,一道去了?彩楼。

彩楼并不对外开放,需要花钱,白云缎是?本地?人,知道这里每逢节日尤其是?盛夏节令必定爆满,因此七日前就给裴溪亭订了雅间。

位置在一楼,元方递出一方彩莲牌子,堂倌立刻殷勤地引着他们去了雅间。

室内布置得清新自然,统一用节令元素,外窗面对的是?人声鼎沸,内窗外头却是?一池清莲,远处青山蜿蜒,飞鸟翩跹,仿佛与外面是?两个世界。

内窗外延伸着一方小水台,左右两侧用竹帘相隔,虽不隔音,但彼此看不着。元方把画箱放在水台上的长桌上,转身回室内吃东西了。

裴溪亭将画箱里的画具一一摆好,一边有条不紊地?准备,一边说:“我画起画来就忘了?时间,你不用一直守着我。”

“画你的,别管我。”元方塞了?满口?的荷叶粑。

右边的水台上,有姑娘唱着《采莲曲》,歌声清甜,倒是?并不扰人。裴溪亭手腕平稳灵活,笔下线条轮廓一一成形,他今日没用粉本,眼中所见心中所想便是?笔下所成,毫无凝滞,可当他最后落笔、审视画作时,却愣了?愣。

满池清莲,苍翠青山,绿树黄鹂,轻灵飞鸟,天?地?广袤,景色与用色都清新自然,本该处处生机勃勃,可他却在画上看出了?朦胧萧瑟的意境,仿佛画中正有一场雨。

“……”裴溪亭搁下笔,抬眼看着远处的青山,有些出神?。

“怎么了??”已经吃饱喝足、睡了?一觉的元方在后头问。

裴溪亭摇头,说:“没什么。”

元方起身走到裴溪亭身后,看着桌上的画,他虽不好风雅,也?不懂书画,但也?能看出这画中生机万象,而画画的人今日心神?不定,难掩失落。

原因无需多?说。

裴溪亭难得这样?,元方有些不落忍,说:“这里白天?热闹,但也?抵不过夜里的花好月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请公子来。”

“你怎么请他?”裴溪亭好奇。

“就说你画好了?画,请他来品鉴。”元方说。

裴溪亭被这个天?真的想法逗乐了?,牵着嘴角一笑,说:“不论是?谁,都没有让他亲自跑一趟来观画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