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亭怔了怔,而后?笑着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太?子一顿,却见裴溪亭笑眼?弯弯,毫无勾/引暧/昧之色,仿佛那句话只是赞叹和感慨,别无他意。
“倒是你,这样会给人?扣帽子,好在不是御史,也非刑狱官吏,否则朝廷不知要?多多少冤案。”说罢,太?子轻轻抬起?扇头,不轻不重地打在裴溪亭掌心,似是惩罚。
裴溪亭指尖蜷缩,被这一下打得心都痒了一阵,他不禁坐得直了些,说:“朝堂有太?子殿下那样明察秋毫的储君,就好比铁板一块,我哪怕做了那样的官儿,也要?撞得头破血流,掀不起?什么风浪。”
太?子说:“看来你对太?子颇为敬爱。”
“不仅敬爱,还仰慕,”裴溪亭叹了口气?,煞有介事地说,“我若是能得见玉颜,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了。”
那船外的雨水、花灯的芯子似乎都点在了他的瞳仁里,水润璀璨,有种惊人?的神采。
太?子指尖微紧,下意识地放下折扇,垂手时念珠滑落,被他按住。
“再近一步,我若是能和殿下一同乘船,”裴溪亭抚弄琴弦,“‘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②’”
他念的和男伶唱的撞在了一起?,同样的词,一低一高,太?子却只听清了他和缓的低声陈说。
念珠被摩挲得温热,太?子脑子里出现了《越人?歌》最后?那两句,觉得裴溪亭这样不懂分寸、胆大妄为、胡言乱语的人?应该得到一些惩罚。
“过来。”太?子说。
裴溪亭起?身走到太?子跟前。
太?子说:“背身。”
裴溪亭老实地转身。
太?子看了眼?裴溪亭的膝盖,没有让他跪下,只说:“趴下。”
往哪儿趴?裴溪亭想了想,拿了一只坐垫过来坐了下去,不明所以?地说:“这样可以?吗?”
太?子没有回?答,侧身用笔蘸墨,用笔头挑开裴溪亭的头发?,露出瘦削的肩背。他说:“给你两个字,答得不对,就换成二十鞭,记住了?”
好嘛,生?气?了,裴溪亭乖觉地说:“记住了。”
“继续唱。”太?子没有看男伶一眼?,目光专注在裴溪亭的背上,落下第一笔。
那背颤了颤,导致这一笔没有写好,太?子收回?手,淡声说:“我从不写不好的字,你带了多少件衣裳来换?”
那股酥痒劲儿还在心里钻着,裴溪亭抿唇扼制,笑着说:“那就换个地方写。”
太?子用扇子打在裴溪亭肩上,让他背挺直,而后?重新落下第一笔。
裴溪亭这次有准备,并没有再哆嗦,却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柔软又坚硬的笔尖蹭过他的背,横竖撇……隔着两层薄衣服,仿佛隔靴搔/痒的抚/弄。
太?子搁笔,问话的时候,裴溪亭没有立刻答,也挺不直脊背,像是在遮掩什么。
太?子从后?面看见裴溪亭通红的耳朵、绷紧的下颌,他用折扇挑着那漂亮的下巴,迫使裴溪亭后?仰,抬头仰视自己。
“答话。”他说。
裴溪亭的脸也是红的,比点缀画舫的扶桑花还要?艳,外头的雨似是下在了他的眼?睛里。
“静口,”裴溪亭哑声说,“是静口二字。”
太?子看着那双凝水的眼?睛,问:“可明其意?”
裴溪亭点头,卖乖地说:“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乱说话了。”
折扇放在裴溪亭的下颌,警告似的点了一下,太?子说:“这么喜欢《越人?歌》,回?去抄一百遍,在我回?京前呈上来。”
“一百遍,手都废了,还怎么作画?”裴溪亭侧身面向太?子,仰头把他瞧着,“回?去再抄,行吗?”
太?子说:“两百遍。”
“……”裴溪亭说,“那您赔我一身衣裳,我这件是今儿在百锦行新买的,所谓‘梅天雨气?入帘栊,衣润频添柏火烘’③,这个时候的衣裳很难晒干的。”
太?子看了裴溪亭一眼?,突然想起?今日路过某条街时偶然在临街铺子里瞥见的一身衣裳。
“明日给你。”他说。
线索
小春园就在?淮水岸, 日夜笙歌,多的是挥金如?土的客,妈妈纵横欢场几?十年?, 见?过的好皮囊数不胜数, 今儿却也差点掉了眼睛。
从雨中走来的年?轻人约莫十八九岁, 穿着一身水红袍衫,似水乡里的一瓣殊异红莲, 正应了楼中弹的那句“面如?凝脂, 眼如?点漆, 此神仙中人①”。
裴溪亭在?檐下立定,微微一笑, 妈妈老脸一红,摇着手绢一福身,笑着说:“爷瞧着脸生,可是外乡客?”
“我来宁州游玩,听闻小春园的春声是只俏黄莺, 特?来欣赏一番。”裴溪亭说。
妈妈面露难色, “哟, 那真是不巧了, 春声这?会儿正在?招待贵客, 怕是出不来,不如?奴家另派人伺候?咱们小春园也不是只有春声啊。”
裴溪亭知道这?秦楼楚馆的规矩,说:“我来你这?儿就是要?听最?好的那把嗓子。我知道春声是个高门槛儿,也是带着诚意?来的,妈妈瞧瞧?”
他身后的元方从袖袋里摸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尽职尽责地充当少爷的随从,说:“我家公子不干别的, 就听个曲子,这?钱够不够?”
“够了够了,只是……哎哟,爷,奴给您说句实在?话!”妈妈走近一步,与微微垂下头来聆听的裴溪亭小声私语,“奴可真不是成心诓您的钱,春声这?会儿的确在?伺候贵客,是真的‘贵’客。”
富客与贵客不同,前者只有钱,后者就不同了。这?小春园来来往往许多客人,妈妈也是见?过世面的,能让她强调一句“贵客”的,多半是达官贵人。
裴溪亭叹了口气,可惜地说:“那我岂不是白来了?”
“爷,您要?真是只想听好曲子,我这?儿还有一个人,论嗓子不必春声差。”妈妈说。
裴溪亭笑道:“那怎么宁州只闻春声,不闻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