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们沿着那条跟海岸平行的路前往胡安派恩斯。这座小城现在就已经满是游客了。我看到许多德国汽车,听到非常多的德语声音。胡安派恩斯让我觉得是一座大而乱的娱乐场。饭馆挨着饭馆,商店挨着商店,一切都是匆匆忙忙、嘈嘈杂杂的,这就是胡安派恩斯。

“冬天这里冷冷清清,”昂热拉说,“夏天令人难以忍受。但是我发现了一家店,它绝对是最出色的,因此我才来这儿。”

人群拥挤,汽车拥挤。我想起拉斯维加斯、圣保利①,想起淘金时代美国西部的一座小城。我们将车停在赌场前的古树下。然后我们走几步,一直走到一家叫做“老英格兰”的时装店。女店主格莱高尔夫人和女裁缝们热情地招呼昂热拉。她将我作为她未来的丈夫作了介绍。她以感人的方式善于让那只结婚钻戒进入跟她讲话的人的视线里,总是显得绝非故意似的。

①拉斯维加斯是美国的赌城,圣保利是德国汉堡的红灯区,都很出名。

“老英格兰”不是一家大店,但我看得出来,昂热拉挑的确实是最好的。当她由一道环形楼梯被带上二楼试衣时,我坐到衣服和布料之间的一张靠背椅上。一位部门负责人端给我威士忌。当我把杯子拿在手里时,一个女学徒走下一半楼梯,说:“先生,请您到夫人这儿来好吗?她很想听听您的看法。”

我沿着狭窄的环形楼梯走上二楼,来到一间堆满衣服的房间。它的中间有点空位。昂热拉站在这里,只穿一条小三角裤。她的金棕色的、丝一样软的皮肤在光线下闪亮。一位女裁缝正好拿来一件衣服。

“我订了三样东西。我想要你全都看看,因为我只想穿你喜欢的衣服。”昂热拉说。

她十分自然地几乎全裸着站在那里。我,一个男人,坐到一张沙发椅上,手端威士忌杯子,店里那些围着她忙的女人也一点没觉得有何不妥。昂热拉身后有一扇窗户。我望向下面的街道,能认出赌场前的古树和昂热拉的车子。

头一身衣服是绿色的麦斯林纱做的,高领,袖子又长又宽,各有两排褶儿。这身拖地的衣服下面打着许多褶儿。

“你喜欢吗?”昂热拉问。

“非常喜欢,”我说,“绿色配你合适极了。”女裁缝们将别针别在衣服的某些地方,仍然不是太合身。我喝了一小口威士忌,望着昂热拉。

她又脱去,我又看到了她的裸体,感觉到渴望。第二身衣服是黑色的,高只齐膝,真丝的,高领,脖子周围有褶儿,好像脖子是从褶儿里长出来的花萼。那布一直到乳根都是透明的。长袖,底下又有许多褶儿。褶儿似乎挺时髦。

我突然发现一个身穿米色西服的男人,他走近昂热拉的梅塞德斯车,在左前轮旁跪下来。我站起身,走向窗户,向外张望。那人还年轻,我无法认清他的脸。他正在摸前轮。我正要出声喝止,这时他一定是注意到了我在观察他。他闪电般起身,跳了两步就消失在古树的树干后面了。

“有什么事吗?”昂热拉问,背朝窗户。

“没有。”我说。但是我呆在那儿,想看看那家伙会不会再来。

第三身衣服长可曳地,是橙色的麦斯林纱做的,带有微偏的钟形荷叶边,一个套着一个。我很喜欢这身衣服,就说了出来。

“但最美的是那件短黑的!”

“那我就在我们的生日那天穿它。”昂热拉说,“六月十三日是我们的生日,罗伯特。”

她脱去这件晚礼服,又穿上这天下午她的那套运动衫。那是纯丝的,白底上有紫色和金色的纹状图案。

那些衣服还得作些改动。他们要给昂热拉送到戛纳去。我要求发票。当我付钱时,外面有三个男人脸色通红,穿着黄花衬衫和麻布短裤摇摇晃晃地走过。他们喝醉了,彼此挽肩搭背。他们怪声怪气地高声唱着:“莱茵河畔为何如此秀美?”

4

傍晚了,天色发暗了。我们坐在“福姆福姆”旁边,这是一家著名的喧闹的夜总会。我们坐在一家街头咖啡馆的小桌旁,喝着香槟,打量从我们身旁经过的许多人和汽车。我不时地望向梅塞德斯车,但先前的那个人不再露面了。这时我感到昂热拉在往我手里塞钱。

“这是干什么?”

“你为那些衣服付的钱。”她说。

“那些衣服由我买。”

“绝对不行!它们是我订做的,是一种工作服,你知道。我在店里让你付钱,因为你是我丈夫不过,现在请你收回这些钱。”

“不!”

“收回吧!我坚决要求!”

这样推让了一会儿,最后昂热拉赢了。我收起钱。昂热拉顿时显得非常满意。我注视她良久,问:“你在想什么?”

“想圣诞节。”昂热拉脱口而出。

我盯着她。

“什么?”

“我一直在想圣诞节,罗伯特。”她笑,“我疯了,这你是知道的!”

“谢天谢地,”我说,“要不然咱们相互怎么合得来?圣诞节怎么了?”

“我想,你今年会在这里过圣诞节。你会在这里过对不?”她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万分害怕地望着我。

“那当然。”我说。我这么说时对此坚信不移。不管届时会发生什么事圣诞节时我想呆在昂热拉身边。

“那将是我生命中最美的圣诞节。”昂热拉说,“过去我总是害怕这些日子。”

“不总是。”我说。

“对,”她说,“有时候也有人陪我但这一切就好像遮在一股烟后面,你知道吗?圣诞节时这里常常还很暖和,你可以坐在室外的阳光下。我记得,两年前下过一点雪。当时,照相馆突然连一个胶卷也没有了,因为所有的人都抢着买胶卷拍雪景,真是轰动事件!”她抓住我的手,“咱们将互赠礼物,对不?纯粹是小礼物。我……我……别笑话我,罗伯特……我想放一棵树在平台上,装饰起来。你喜欢那样吗?那样太假吗?”

“这只能证明你品味高。”我说。

“咱们穿得漂漂亮亮,好吗?然后咱们互赠礼物。咱们不唱圣诞歌曲,你别怕。然后咱们去‘大使饭店’,也就是‘保安警’赌场里的那家饭店,好不好?”

“好,昂热拉。”我说,心想现在才是六月。

“我得及时向马里奥订张桌子。他是饭店的头儿。一张两人桌。一张情侣桌,给世界上两个爱得最深的人。你知道,圣诞节在法国是个快活的节日。人们又跳又笑,有五彩纸屑和纸条,把它们从一张桌子抛向另一张桌子。咱们也要跳舞,对不?”

“我们将做你希望做的一切。”

“除夕时你也在。”她说,“除夕时咱们再去‘大使饭店’。半夜时,就像圣诞节一样,他们关熄灯,让人们好接吻。噢,咱们将相互接吻,罗伯特!然后燃放一个爆竹。就在窗外!真是难以描述,你就坐在一座火山中央。前几年,当我跟一个我不爱的男人出去时,每当放爆竹时我总是忍不住流泪。或者当朋友们带上我时去年是特拉博夫妇那时候我总是得迅速找一个借口,说流泪是因为一只爆竹照花了我的眼睛或类似的什么。新年伊始,对于我一直是个严重的瞬间。这你能理解吗?”

“能,昂热拉,”我说,“这我很能理解。那对于我也一直是个严重的瞬间。我经常想把它睡过去。”

“但今年不。今年咱们俩在一起。咱们不会伤心,因为今年是咱们的年,对不对?”

“咱们的年,肯定的。”我说。

“我当然先得好好地哭个够。”昂热拉说。